武家根一愣,他看着红英的表情,问道,是什么喜事吗?要不,你先说吧。
红英点着头,说,家根哥,你猜对了,是喜事,你呀,要做爸爸了。
什么?武家根吃惊地问道。怎么,你不高兴?红英不解地看着他。
武家根连忙说道,不,我只是没有想到。红英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说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希望是个女孩,这样伯平就能有个妹妹了。她沉浸在遐想之中,过了一会儿,她回过了神来,说道,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情想跟我说吗?是什么事?
武家根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开不了口,他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他看了一眼她,说道,你现在有身孕了,早点休息吧。说着,他往屋外走去。嗳,你去哪里?红英问道。武家根一边拉开了房门,一边说道,出去走走。
武家根走出了“武氏铁坊”,他走在昏暗的街上,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李府的后门外。
他站立了良久,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当年他和方心雨张小海三人也是站在这堵围墙外面,他们商量着怎么进李府去救李少杰和夏秋莲,一想到夏秋莲和张小海,他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又一次疼痛了起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地对着黑夜问道,秋莲,三弟,你们,还好吗?
武家根的手慢慢的伸向了自己的颈脖,那里戴着一枚长命锁,那是夏秋莲送给他的,是她临走的那天送给他的,他永远无法忘记她身穿军装,撑着油布伞的模样,他还记得她说的那句话,她说,那麒麟就是你,我是中间的那朵莲花,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也请你把这莲花带在身边,一直带着,可以吗?如今,他真的把这朵莲花戴在了脖子上,每天都戴着,可是他在低声地问道,秋莲,你又去了哪里呢?我们难道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了吗?
武家根紧紧地握着那枚长命锁,为什么我和你都要参加那次的行动呢,若是你不参与,或许,你就不会死……武家根是多么想把她拽回来啊,可惜,一切都晚了,晚了。
就在武家根等信等得快要绝望的时候,他收到了李少杰从武汉寄给他的信,那时候红英的肚子已经高高地隆起着,他看了李少杰信封上的邮戳,他才知道他错怪了李少杰,因为这信在路上足足走了有四个多月。
李少杰在信上告诉武家根,他们已经在武汉住下,可是这边的形势也发生了突变,汪精卫叛变了革命,大肆杀害共产党员和革命人士,马路上到处可以看到同志们的尸体,李少杰悲痛地告诉他,他的妻子方心雨不幸牺牲了,他现在居无定所,过着终日亡命的生活,他让武家根千万不要去武汉,就呆在老家。在信的最后,他将武家根那一日在上海码头跟他说过的话还给了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要努力地活着,拼命地活下去。
武家根是流着泪看完信的,虽然信中只有寥寥几笔,但武汉的残酷形势他已经完全能够想象。他想了很久,最后按照李少杰信上留着的寄件人地址回了一封信,然而,那信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回音。自那以后,李少杰也没有再回到镇子上来。后来,红英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婴,如了她的心愿,他为之起名为武雨娟。武家根像他的爷爷那样,终日在“武氏铁坊”打铁,经营着铁坊。
那一日清明,武家根和红英依着老规矩去上了坟,那里有三处坟,相隔不是太远,也算是相互做个邻居,不至于孤单,有他的父亲夏添,有他最爱的人夏秋莲,有他妻子红姑。那天上完坟回来,武家根坐在一块大大的石头上,红英则坐在了他的身旁,她将头轻轻地靠上了他的肩头,红英低低地说道,家根哥,你知道吗,自从上海回来,你变了。
武家根没有说话,他在听红英说话。红英继续说道,你变得越来越沉默了,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武家根“嗯”了一声。红英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苦,心里苦。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求能和你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做一对本本分分,白头偕老的夫妻,看着伯平和雨娟一点点地长大……武家根的目光飘向了远方。是啊,上海离开自己是那么遥远,在那边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而他坐在这里,仿佛哪里都没有去过,这儿依然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水闸镇。他满目看去的,那一望无际的,便是他需要继续的生活。他和红英都不再说话了,他们之间很宁静,宁静得只有风儿路过的声音……
明起连载《上海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