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这个半路徒弟终究是留不住的
没料到袁朴生听了哈哈大笑。说武小够这个老窑头,净骗人家酒喝。突然就敛了笑脸,说你怎么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堂堂男子汉,听人家壁脚,不怕难为情!古子樱显得很委屈,说:我也是因为他们在说师傅您,才偷听的。袁朴生打断他的话:袁某人凭本事吃饭,不靠歪门邪道!古子樱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分辩说:师傅在上,子樱绝非卑鄙小人,子樱只是容不得别人对师傅有半点伤害!
袁朴生盯着他,一板一眼地说:听着,做我袁朴生的徒弟,得先从做人学起!古子樱不吭气了。之后的几天里,袁朴生发现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对于这个半路上捡来的徒弟,其实袁朴生内心是喜欢的。毕竟他救了自己的命,他偷听来的那些话,袁朴生听着,其实内心还是受用的。那个西门寿,生来就是他的冤家对头,不过,袁朴生以为,自己星宿大,无论壶艺还是造化,都压着西门寿一头。他才不怕那个花拳绣腿的瘌痢头呢!而古子樱就是这么一个处处乖巧的人,只是,袁朴生有些遗憾,他的聪明一点也没有用在做壶上,以至让袁朴生觉得,古子樱学做壶,完全是玩票的性质。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古郎中。袁朴生心里也就从来没有把这当回事。不过,袁朴生发现,古子樱对壶艺本身并不怎么在意,但收集起各色各样紫砂壶来,却是十分的起劲,按袁朴生的估算,他少说也收了有一百多个壶了。光器、花器都有;单是袁朴生自己的壶,也被他收了好几个。古子樱还在黄龙山上拣回不少紫砂矿石,装在一个个木箱子里,编了号,用一寸长的铁钉钉死。有人问,收这些东西干吗?他说:好玩呗。
古子樱腿脚勤快。古蜀街周边的丘陵、山麓、村庄、水田、河浜,他都跑遍了,几乎每一个清晨或者黄昏,这些地方总是会出现古子樱清瘦的身影。出紫砂土的黄龙山,更是他三天两头要去的地方。他喜欢一个人行动,喜欢悄声地嘀嘀咕咕,喜欢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这不仅让袁朴生,也让旁人感觉有点神秘兮兮。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通常袁朴生做了一天壶,浑身筋骨发酸,傍晚的时候就喜欢弄口酒,解解乏。二两猪头肉,半根猪尾巴,几块豆腐干,外加一碟花生米,就算蛮好的下酒菜了。他感到不爽的是,每次他要古子樱陪他喝几盅的时候,古子樱总是推托,他那薄薄的嘴唇一沾上酒盅,脸色就发白,这样的时候,古子樱总能编出些理由抽身溜掉。这里窑场上的人,不管壶手还是窑工,喝酒就跟喝茶一样寻常,不肯喝酒的人,几乎就等于不肯把自己的心交出来,这样的人在窑场上是没有朋友的。袁朴生隐隐感到,这个半路徒弟终究是留不住的。
天麻麻亮的时候,打更的阿苟在裕隆茶馆发布了一条新闻:他看见一个女人从袁朴生的宅子里出来了,蒙蒙的细雨里,女人打着一把碎花的洋布伞,穿的是暗花旗袍,屁股包得蛮紧的,走路一扭一扭。阿苟跟着那个女人走了一程,直到她拐进棋盘巷,一闪不见了,他才猛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是雪琴班的名角莫水蓉。碎嘴阿苟,没影的事他都能编排得活灵活现。当天在裕隆茶馆喝早茶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就把这件事油盐酱醋一锅烩,直把那些老茶客们的胃口吊得老高。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前清老秀才舒贤梅,后脑勺上摇着一根瘦小的辫子,痛心疾首地说。
东坡书院的掌门邵仙坤先生附和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西门寿倒是不急,冷冷地迸出一句话:他那是道德沦丧,该受惩罚!济世药房的虞郎中则不以为然,晃动着一张肉脸说,袁朴生既然是个单身汉,他家里有个女人出进,蛮正常的嘛。你这油嘴阿苟,凭什么说那个女人一定就是莫水蓉?阿苟没好气地说,阿苟的眼睛又没有瞎!虞郎中说:就算是莫水蓉又怎么样?谁不知道袁朴生是个滩簧戏迷?西门寿嘿嘿笑道:按虞先生的意思,是袁朴生请了雪琴班到家里来唱堂会了?那莫水蓉可是有老公的人哪!虞郎中说,她老公汪猴子,不是已经死了么?阿苟说:可是有人明明看到了,那个鸦片鬼,如今在上海的烟馆里混呢!舒贤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叹气道:好端端的,他又何必去蹚这样的浑水?古蜀街上贤良女子多的是嘛!正说着,堂倌阿四咳嗽一声,袁师傅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