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人最擅长豆豉与辣椒的合作。从前的湖南人,自奉俭素,除了节日,新鲜鱼肉都被腌腊。为了提鲜,豆豉起了很大的作用。因此,有人把湖南的辣,归结为鲜辣。
湖南有许多名菜,如祖安鱼翅、子龙脱袍(鳝鱼)、三层套鸭、长沙麻仁香酥鸭、牛中三杰(发丝牛百叶、红烧牛蹄筋、烩牛脑髓)、东安子鸡、腊味合蒸等,都不算辣。不过你总吃过剁椒鱼头吧,有的店里出品的,根本不辣,所谓剁椒,只是装装样子的,好看,尤其在那些没有湖南背景的餐馆。渐渐地,我对湘菜的辣,警剔性放松了。有一回我吃湘菜,照例上了一条剁椒鱼头,因为熟门熟路,毫无防备,径自举筷就搛,但很快“败”下阵来:这是什么辣椒啊!真辣,嘴里像是被辣出了泡,喉咙像是被辣出了疮。由此,我怀疑市面上林林总总的所谓剁椒鱼头,败在辣椒也:店家搞不到顶级的辣椒,或一味迎合南方人的口味,就捣起了糨糊,使这道名菜大打折扣。
还有一次,著名篆刻家陆康先生在“湘轩”宴请杂文家司马心等一班人,在下叨陪末座。大家一直对这席湘菜颇多意见,以为湘菜变成了粤菜,不辣,没有体现出地方特色。临末,对辣味有所偏好的司马先生实在忍不住了,叫来堂倌,关照要上这般那般的几个湘菜,均被告知因为“禽流感”,不好侍候。司马先生大怒:“我不管什么禽流感,你给我上那个辣子鸡胗、泡椒肥肠!”不一会儿,菜上席,吾等只一筷而知分量,纷纷歇息:辣得厉害!唯司马先生最硬扎,还对付了几下。不过未几,他突喊收场,并要求将辣子鸡胗打包。司马能吃辣是无疑的,至于能否善始善终,那就说不定了——湖南菜,还是辣滴,并非人人都可以安享,对司马先生这样善于“辣手著文章”的吃辣能手,恐怕也难以网开一面。
有个朋友一直搞不清湖南的辣,究竟属于什么性质的辣,比如麻辣、酸辣、咸辣之类,就去问湖南土著:“你们弗兰(湖南)的辣是神马(什么)辣?”湖南土著想了想,郑重其事告诉他:“是辣辣!”他举出湖南名菜——红椒干炒青椒。那位朋友一尝,立马服帖。
到云南去,天罗地网般地遭遇到辣。如果吃到还能忍受的饭菜,并非幸致,而是被人看出你是不善于吃辣的客人,也许,还因你的朋友或导游向饭馆伙计嘀咕过了,手下留情。云南出产中国最辣的辣椒,坐实了那里是辣的王国。
电影《五朵金花》里的镜头:云南白族同胞结婚闹洞房有个仪式——烧干辣椒。据说在白族话里,辣椒的“辣”是发“亲”的音。烧干辣椒,就是“亲”新人,“亲”宾客。可以肯定的是,新人们、宾客们都是经得起“亲”(辣)的,否则断不敢凑这个热闹。
有人抱怨,在西双版纳过泼水节,景洪街上买个梨,卖梨的老太太会毫不吝啬地附赠一包辣椒粉。“蘸着吃啊!”老太太显得很自然。因为在西双版纳、文山、红河等地,人们用干辣椒下酒、用辣油拌米饭、用泡椒小米椒剁碎后下各种作料就是一道菜……是非常正常的。
我在云南见识过“云辣”。那里的人喜欢吃牛肉,外乡人到云南,见到菜单上标着“辣椒炒牛肉”总要点一份,可能他们心想:即使辣椒辣得吃不下,牛肉总是还可以的吧。试试看,牛肉被辣椒同化,让不专擅吃辣的人照样下不来台。在大理,一道迎宾菜——洱海鲫鱼香锅,看上去很美,吃上去很辣。几把干辣椒粉,再加些花椒、生姜、香油、干木瓜片,就制造出了“爱”(白族话里,人们把木瓜的酸、花椒的麻,以及生姜的辣等刺激性味道统称为“爱”)。倘若当地人请你吃一道“亲亲爱爱”的菜,先千万别胡思乱想,接下来有够你受的辛辣味。
云南流传一个段子,说,有人把“涮涮辣”(号称中国最辣的辣椒)用酱油和香醋泡后,骗自己的老婆吃了一口,哪知他老婆当即就跟他翻脸,最后居然闹离婚了——不带这么玩的,“亲亲爱爱”得有点过头了。
云南的辣,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死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