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一个女子正款款而来
一些男人下了工并不回家,也许,有的人根本就无家可归。他们打着赤膊,下身只穿着一条窄窄的肚裆兜。简易的油腻腻的桌椅,几碟清淡的小菜,酒碗却是大的,一堆烂泥般的酒鬼围着,倒是不大声吆喝,嘀嘀咕咕的,有时候跟和尚念经一样,他们一屁股坐下去可以从傍晚一直喝到凌晨,那些踉跄的身影让袁朴生想起武小够,这个酒鬼,真应该把他拉来。店老板用自酿的佛手柑酒和清酒卖给客人。有时候小酒馆里会出现持刀的黑衣武士,据说他们喝醉了就可以随意砍人。当他们的佩刀在空中乱舞的时候,没有人可以上前阻止他们,大家只是飞快地躲避而已。古子樱说,在日本,武士是格外受到尊重的。而女人,就是相夫教子,给夫家传宗接代,从来是没有地位的,这一点跟大清国完全一样。
知道袁朴生爱看戏,古子樱带他去看了一场“能剧”。能乐,是日本的一种歌舞剧种。一个简陋的剧场,舞台很小,几个穿和服的男女轮番上台,他们的扮相一点也不漂亮,唱腔有点像昆曲的味道,但又没有昆曲的韵味,演绎的剧情也让袁朴生半懂不懂。古子樱在一旁翻译也不顶用,袁朴生大为不解的是,他看到有的日本女子剃去了眉毛,露出一口黑黑的牙齿,而有的女子则涂着个大白脸,同样让人看了害怕。古子樱解释说,日本人跟清国人不一样,未婚女子不能搽口红,她们涂抹白粉,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坏人欺负;而已婚的女子剃去眉毛和染黑牙齿,是对自己已经完全抛弃了之前的虚荣心和享乐心性的证明。袁朴生说:丑八怪!
有一天,两个人逛街,袁朴生私下里对古子樱说,日本的女人,怎么都是小个子、单眼皮、黄皮肤,还真没有几个好看的呢。
古子樱不以为然地说,日本女人漂亮的可多了,师傅才来了几天啊?惠子难道不漂亮吗?说话间,街道斜对面一个女子正款款而来,撑一把花纸伞,素洁的和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端庄、优雅,她皮肤白皙,发髻盘得很高,眉毛弯弯的,月牙般的眼睛,好像时时刻刻都盛满了盈盈的笑意。
漂亮。袁朴生脱口道。
古子樱朝那个女子叫了一声:美智子!
女子缓缓转过脸来,见到他们,紧赶几步走过来,嘴里小声和古子樱嘀咕着什么。
古子樱对袁朴生说,师傅,她就是您的弟妹,美智子。这几天她去了娘家。
美智子移动着小碎步,走到袁朴生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身体的弯度几乎弯成了对折。
袁朴生拱手还礼时,见古子樱在一旁得意地笑着。
内心里不得不承认,美智子真的是很漂亮的。就是跟自己心底里那个人相比,也不逊色。甚至,美智子笑起来妖妖的,有一种袁朴生难以形容的风情。
花了两天工夫,古子樱陪着袁朴生把整个常滑转了一圈。袁朴生首先要看的是窑。古子樱领他爬上了当地唯一的松寿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个大土丘,当他看到一座龙窑匍匐在松寿山的山坡上,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日本人太会模仿了,这座龙窑,几乎就是从古蜀街搬过来的。袁朴生走进窑口一看,却发现这座窑的规模要比古蜀街上任何一座龙窑要大得多。窑头开阔,居然三根烟囱并列,看上去有些意思,窑肚隆大,粗货细活各有位置,分隔得清清楚楚。相比之下,古蜀街龙窑就显得逼仄了。人家多厉害,三根烟囱一齐喷烟,那种火力可想而知。窑尾的点火口,也作了改进,风口变大,出烟更爽利了。在窑里钻了半天袁朴生终于明白,人家是跟咱在学本事,但人家聪明着呢,并不是盲目照搬啊。
袁朴生问,这座龙窑有多少年了?
古子樱摇头说,我们不叫龙窑,它的名字叫登窑。每隔几年,窑就会停下来,人们会改进它。要说年岁嘛,应该也有个几百年了吧。日本有六大古窑,分别是常滑烧、濑户烧、越前烧、信乐烧、丹波烧、被前烧,其中常滑烧是最古老也是最有名的。
袁朴生瞥了他一眼,说,这窑是你们家的?古子樱坦然地说,三岛家族的窑产不止一处啊。所以呢,我才会不远万里去清国学习陶艺,这比我在常滑当个小医生重要得多。师傅,现在你该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