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西地图上看见一个叫土林的地方,临时起意,赶到长途车站。窗外是北方小镇的路,尘土飞扬,有两排高大笔直但没有树叶的树,有些有鸟巢,农闲时候的田野空空荡荡,阳光很好,透过沾着泥的玻璃窗照进来,可以清楚地看见灰尘在旋转。这辆车摇摇晃晃地开在某个记忆深处的80年代里。
车停在杜庄,去寻找土林。周围没有人、没有店、没有车,只能按照大致的方向往前走。终于遇到几个村民,可土林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再往前,看到一个杂货铺,老板对我的问路一脸茫然。继续往前走,就连村头的人影也遇不到了,只有一条寂寞的公路,周围是荒田、枯死的树和一堆堆坟墓。在不知道哪里是尽头的公路上走了许久,我开始怀疑一个连当地村民都闻所未闻的土林,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后来才知道,土林是大名,小名叫“石板沟”或“狐仙庙”。
进退两难,若回头,白白折腾了;若前进,可能一无所获还错过末班车。可是真的只要再坚持一下,就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又不知走了多久,出现了一个水库,内心一阵激动,因为据说土林就在水库不远处。
土林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这真是一个梦境。
刚开始,我像走到了草原,大片大片枯萎的野草,有的顶上还开着干瘪的野花,一根根支棱着,可以想象它们春天时曾多么繁茂地盛开过。一望无际的野草经了霜,枯黄且苍白,长长地倒伏着,不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是不是这样子。草丛里放着几件闲置农具,若不是黄鼠狼窜过,真像一幅静物油画。
如果土林只是这片草,最多是个漂亮的景点。走着走着,草原消失了,出现了绵延起伏的土。站在高处,地面忽然塌了下去,下面是一个盆地,里面一个个千奇百怪的土堆就像森林般,从地下长出来。
行走在土林间,如同行走在另一个时空的迷宫里。经过千百万年的风化,风霜雪雨将一座座土堆雕刻得形态各异,交错相通,像一个个怪物扑来。一脚下去,松软的土质会小范围地土崩瓦解。土分几层,上层偏黄,中层偏白,下层偏红,夹杂在里面的是一层薄脆的土,这是多么奇妙的沧海桑田,自然的鬼斧神工人类无法复制。一块巨大的方形土块,静静地立在那里,让我想到地球那一端的乌鲁鲁巨石。一旁的湖泊早已结冰,一丛丛金黄的芦苇冻结其中,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在这漫天的黄土高坡上,大风从土的缝隙间呼啸而过,云沉积在土堆上,世界尽头般的苍凉。天地间只剩下太阳、土、风,这单调的土,这苍穹下的大美,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走着走着,已经分不清来时路。渺小而孤独的人曾经就是从这样的荒蛮走出去,但依然改变不了渺小而孤独。夕阳的逆光下,土林躲在世界一隅,寂寞地指着苍天。
离开土林的路上,不经意地向西边一望,再也移不开步。太阳慢慢沉到田野上,地平线将画面分割,纯净得只有黑色和暮色两色。电线杆将天空分割,电线斜斜地穿过空中,地平线和天空间只有一架架电线杆排向远方。就像铁路一样,延伸的东西总是给人希望,但那希望是那么渺茫。一架电线杆正对着太阳,十字架般,熔化在最后的光芒中。再远一点的地平线上,飘浮着几朵橘黄的云,整个画面就温柔了起来。我凝望着这宁静如画的田野,充满忧伤,如同凝望着再也回不去的青春,以及那时怀有的对未来不确定的幻想,好像只要努力,什么都有可能。当一切都慢慢尘埃落定,才发现幻想的麻醉剂早已过了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