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读诗人徐芳新出版的散文集《月光无痕》(东方出版中心2014年1月版),其中不少文章引起了我的兴趣。作者在自序中引用美国女作家桑塔格的话说:“在散文中,诗人永远哀悼伊甸园的丧失;请求记忆说话或哭泣。”我想,可能所有的散文都离不开记忆,而诗人的感情特别丰富,所以就对记忆作了更为夸张的强调吧。
于是我在读书时,特别注意作者动用了哪些记忆,并将如何“说话和哭泣”。一篇篇读下来,最引发我兴味的,是总题为“城市生活”的那组散记,这确是围绕记忆展开的,作者缭绕的笔墨让记忆化作了浓浓的诗意。第一篇《回忆之境》写她对童年的记忆总是落在凌晨时分,那里有空寂的大街和陋巷,有潮湿的风和塑料底鞋在柏油路上走出的声音……她总会遇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她们不提防,也不交谈,“各自以一块砖或一只竹篮代替自己,在鱼柜前,在肉柜前,或是在蔬菜柜前排队。或是我第一,或是她第一。我们一起静静地等待空寂的菜场热闹起来,喧嚣起来。”哦,明白了,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生活,那时供应紧张,常常由家里的小孩半夜先去菜场排队,等大人起床后再来接班,这才能买到想要的菜。好多上海小孩都有这样的经历,夜半的气氛深深地刻在这些孩子的心里,这就化作了成年后重复出现的回忆和梦境。在第二篇《遗忘之境》中,作者又写出了常常令她恐惧的找钥匙的回忆。那时家中有三个孩子,爸妈下班晚,孩子们下课后,钥匙由作为老大的她保管,小时候那把钥匙挂在她颈上,稍大后就放到了书包的夹层里。然而她多次遗忘,总是在最要紧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钥匙了,没法进屋做功课的妹妹们在门口哭泣,她不哭,她只是害怕至极,结局要等到晚上八点,那时父母将归来……这样的日子早已过去,三个小孩都已长大,但这种遗忘的恐惧却永远留在了心里。
这两年我一直在进行儿童审美与想象的研究,这离不开对于记忆与遗忘的分析。我发现,过去的学前教育理论将儿童的遗忘期划定在三岁前,其实是不合理了。三岁前因为大脑发展速度太快,儿童不易记住自己的故事,但三岁后还是会有大量遗忘,哪怕到了十岁,还是很难记住自己完整的经历,一般要到青春期才能有清晰完整的回忆。完整的记忆可以写成小说,片断的记忆则能化为诗,这也是徐芳的这些诗人散文得以成篇的奥秘所在。不同时代的儿童记忆的碎片最能勾勒真实的时代气氛,这与诗不易描画外在事件却能传其神,大概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