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记者转型的企业家、北京大学名誉校董李晓东,在新近出版的传记著作《偶然》中,将人生经历融入一个个精彩故事。其中以实施太阳湖大花园项目、成功置换上海博物馆、改造上海棚户区三段经历,强调了“坚持梦想”、“关爱他人”、“奉献社会”对成功的重要性。这里摘录书中对当年成功置换上海博物馆的翔实记录。
一个偶然瞬间,我做成了上海文明史上值得记录的一件大事——上海博物馆出让。事情还得从一次偶然的机会说起。
偶然相遇,改变我人生轨迹
我是个爱四处跑的人,对文物的兴趣早在西安当兵时就已经培养下了。在我看来,文物,是先人留给我们的东西,是古老文明最真实的载体。所以,没事的时候,我就去上海老博物馆转转——与其说是参观博物馆,不如说是拜谒,拜谒一位博学的长者。
这些宝贝中,我最喜欢看的,要算是青铜器了。它不但是凝结了古代能工巧匠的智慧心血结晶,还灌注了历史的风云变化。
上海,不是一个出土青铜器的地方。但这座城市却收藏着世界数一数二的青铜器,据说主要是晚清以来江南几位收藏大家的一批流传有绪的名品,如著名的大克鼎等,使来到这里的人们径直登上青铜器铸造技术的巅峰,领略商周文化的一个精彩面向。那时候上海博物馆设在河南南路16号,原来的中汇银行大厦内。
大厦有15层高,采取法式立体结构而建,红砖清水外墙,十分洁净稳实。正面高塔直耸云霄,是由中国建筑师黄日鲲及法国建筑师赖安吉爱共同设计完成。博物馆那沉稳而不失质感的灯光打在穿越了千年历史的青铜器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影,斑斑驳驳的痕。
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六根环形而立的立柱构成的展厅,铜器、陶瓷、书画……所有珍藏领域的代表物品罗列在眼前。
“妈妈,你看,这是什么,怎么像小怪兽?”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孩指着商周青铜器询问带他来博物馆的母亲。
他的母亲疼爱地笑着,回答道:“那是青铜器,是祭祀用的,人们用它盛满东西,然后祈福,祈求生活美好。”
“这是魏晋南北朝时的青铜鼎,距今已近两千年历史。你看,它的造型依然是那么饱满,古代能工巧匠的手,着实让我们汗颜啊。”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白发苍苍、气度非凡、面目儒雅的老者走入我的视野,他好像看到了我对着青铜器发呆,不知道在遐想着什么,于是走上来,陪我一同观看,耐心讲解。那时候,我只是为他的博学折服,也为他身上散发出的儒雅的气质心存敬仰,却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偶然相遇,竟至改变我之后的人生轨迹。这也许就是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在我的生命里起着重要作用的“缘”。这一场相汇的缘改变了我在上海的命运。
那位老者细细的黑框眼镜下,有着一双不大却平和深邃的眼睛,穿一件白色衬衣,个头不太高,理着干练的平头,看上去像个很斯文的学者。
我看到他平和内敛的笑容,一瞬间就有了亲切和熟悉的感觉,如痴如醉地听他介绍了良久,竟忘记请教姓名,过了好一阵才想起,赶紧说道:“今天我真是赚大了,听您这位专家介绍了这么久。连怎么称呼您都还不知道呢。惭愧惭愧。”
“他是我们马馆长。”不等对方回答,周围一位年轻女孩调皮地插了一句,轻快地跑开了。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您是马承源馆长?我国著名的青铜器学者和古文字学家!”
也许是因为他在我父辈的年龄,又有着和父母类似的经历;也许是因为他对于青铜器的痴迷让我感动;又也许仅仅是因缘际会,我和马馆长一见如故。
“空间所限,我们现在展出的物品,其实仅仅到馆藏文物的百分之一点二而已。只能精挑细选了。”马馆长不无遗憾地说道。
“百分之一点二?”我被这个数据震惊了,情不自禁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确,这座中汇大厦,建筑年代已经有些久远,里面的空间布局,逐渐不能容纳上海馆日渐增多的藏品。
“你看,这里离外滩近吧?其实这曾经是杜月笙的银行,是中国由大亨开办的第一家银行。解放后国家收回,才有了现在的上海博物馆。”马馆长操着一口上海普通话,微笑着讲述博物馆的历史。
我环顾四周,墙壁已然斑驳,潮湿中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这样的墙壁,这样的老房子,纵然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可是当真能保护这数千年的珍品不受侵蚀吗?我自问,很是担心。想到此,一丝不安从内心深处蹿了出来。
老馆长浑厚低沉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惆怅,他凝视着这些宝藏的眼神里似乎也隐藏着什么忧虑。在我的询问下,他介绍说,上海博物馆藏品评估几百亿,可是这栋老博物馆,温度、湿度,都没法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国宝在这样的条件下,锈迹斑斑。他的连连叹息,好像那逐渐消失的历史一样沉重。
李鸿章家族最后一位收藏家的故事
“那时候上海很混乱,一位位收藏大师被抄家……”
我的思绪再次被马馆长的叙述带回了博物馆,我继续听这个儒雅的历史学家甚是激动地讲着他经历的疯狂过往……
我记得,他说过的一段关于李鸿章家族最后一位收藏家的故事,尤其感人肺腑。
“李鸿章五弟的孙子李荫轩,1911年生于上海,自幼喜好文物古玩,常年究心于考古学、掌故学、鉴赏学,精通中外历史。那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啊……大约从1930年开始,李先生开始着手中国青铜器的收藏。上海的古玩市场、寄售商店是他常去之处。每到一处,从来没有多余的话,看好了就买,买好了就走,人们甚至称他是‘神秘人物’。”
“这可是真正的行家里手!他对青铜器的鉴赏自有独到之处。在他收藏的两百余件青铜器中,极为重要的有数十件,在反复考证后,他还写下考证文章。这可不是一般收藏者写的那种收藏心得和感慨,那是真正的、极有价值的考证论文!有理有据,每件东西的出处都有可考之处,可谓旁征博引,奥妙无穷!这些考证文章在‘文化大革命’之前,他都拿给我看过,那的确是下了真功夫的!没有一点水分!”
马馆长眼中闪起精光,却很快又黯淡下去:“李先生的这批收藏,在‘文化大革命’前的几十年间一直保存完好。抗日战争期间,为了免遭日本侵略者的掠夺,他花费了很大的精力。闪转腾挪,里面的艰辛难以用语言表述,最后终于在那炮火纷飞的年代将这批文物保留下来。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文革’开始后,上海西区那一片花园洋房集中的住宅,被挨个儿地抄了家,李先生家里自然也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