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一把旧茶壶,大概用了有30多年了。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这把茶壶。
茶壶的样子一点也不精致美观,完全没有玲珑雅致的形态,它像个粗笨的莽汉,呆头呆脑的样子。笨重的圆柱形,上面有“喜鹊登梅”的简单图案,边缘部分已然没了色彩。壶嘴细细长长的,茶水倒出来也是细细长长的,让我想起“细水长流”这个词。壶盖上有两个孔,用手指一捏便可以提起来,倒是很方便。
这种茶壶在上个世纪80年代几乎家家都有,难能可贵的是,很多老人都保存着这样的茶壶,瓷质的茶壶是易碎品,能保存几十年不是件容易的事。
父亲是个恋旧的人,一直对这把茶壶情有独钟。我们多次劝他买只新的,他总摇摇头说:“这茶壶多好,我用习惯了!”茶壶陪伴父亲多年,像老友一样,熟悉彼此的脾性,有了太多的默契。
也许有人以为,旧物里一定是有故事的——漫长的岁月里,它一定陪主人经历过某些特殊的阶段,留下了非同寻常的故事,所以才会被主人珍视,小心翼翼地与它相伴风雨多年。其实,父亲的茶壶没有故事,更没有传奇,有的只是平淡岁月里时时相守,是琐碎生活中的日日相依,这样说来,人与旧物,真的有点相濡以沫的味道。
新的东西固然光亮,但是那种光泽是单薄的,它的履历是苍白的,它的光泛着青涩和莽撞。当那层光慢慢变得柔和之后,它便成了旧物。我一想到这把茶壶经历了时光的打磨和岁月的洗礼,就觉得它多了一层光环。即使它貌不惊人,做工普通,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价值连城的宝贝,但对主人来说,它是时光沧桑的见证者,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温润平和,含蓄宁静,淡泊沉稳,像一颗经历世事后练达的心,云淡风轻,宠辱不惊。
日本有个民艺理论家谈论器物时说:“每天使用的器具,不允许华丽、烦琐、病态,而必须结实耐用。忍耐、健全、实诚的德行才是‘器物之心’。”正如父亲爱这把茶壶,也爱朴素稳妥的生活,多年不变。
“物品拥有肉眼无法觉察、超越外形之上的特质,如同人类,物品也有灵魂。”当午后的阳光平稳熨帖地铺进老屋,父亲用旧茶壶沏上一壶茶,淡淡的茶香就这样弥漫开来。父亲慢慢品着岁月之茶,有时微微眯起眼睛,有时与茶壶对视。我总觉得,父亲在与他心爱的茶壶交流着岁月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