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老人拿一把锁,把这个本不该隐名的地方锁在湘西深处,使它仿佛处在另外一个世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它,找到了,又费尽周折跋山涉水才来到它身边。
芷江县的七里桥村——这个夹在明山和沅水之间的偏僻小村。它紧抱漫长的寂寞独卧芷江多少年?我来到这里后,突然感到路再没处去了,只有沅水在不情愿地流进深山。面前是一座三柱二拱的“山”字形牌坊,“受降纪念坊”五个字赫然醒目,立柱上还写有楹联:“克敌制胜威加万里”;“名城览胜地重千秋”。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东流的水和西坠的日都可以孕育苏醒和力量。岁月深处,传来戎鼓催征,沉埋了多少悲壮,还重叠着刽子手的罪恶!
那一年,八年战事之后的一个正午,湘西大地的道旁树摇晃着攥紧的铁拳,早早站在了云端上等待埋葬制造战争、死亡和仇恨的幽灵。一辆插着小白旗的小汽车停在七里桥,在中国地面上横行作恶了八年的日本强盗在这里低下了光光的圆脑壳。当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全权代表今井武夫少将把日军集结地区的兵力图交出来时,全中国的目光都被牵到了这里。战争狂人的铁蹄践踏出了灾难,点燃了火种。在一个黄昏,我们要把它和黎明一起燃烧!
日军少将呈交军事地图,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很少有人听懂的日语,似乎有所忏悔,又仿佛不甘心。人们看到在他伸出拿着地图的双手时,脚下一歪,几乎摔倒。倒了,纯属罪有应得。未倒,算他幸运。此时,中国人民几乎共同有一个想法:现在是该清理一切了,就像清理撒满路边那些蒙着尘埃的日式钢盔一样,清理那场震惊世界的劫火带给人类和平的磨难。同时也要清除掉一些人心上的懦弱以及因这些懦弱所蒙受的恐惧和耻辱。七里桥竖起的这座胜利牌坊,是在卢沟桥响起事变的枪声以后就悄悄地扎下了根。那一刻,在魔刀砍向中华大地的时候,这座牌坊就已经破土动工,开始奠基。所有战争狂人都是自掘坟墓。卢沟桥——七里桥,从发狂到灭亡,这是一切强盗不可抗拒的轨迹。
我曾经参观过多少富丽堂皇的建筑,也许它们令我感叹、惊喜,但是没有使我倾倒。惟有这座青砖砌就的高不足两米、宽十一米、厚一米的“纪念坊”,使我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高于一切之上的力量。就像燃烧总是在熄灭中隐藏着一样,它在侵略者疯狂得不可一世时从这小乡村站起来,一个巨人,一个震撼世界的巨人。
站在“受降纪念坊”前,我们不再惧怕黑黝黝的魔影、野兽和闪电的咆哮。历史的创口不能撕裂,罪恶不许复活!
芷江,正义摧毁邪恶的“受降地”,抗日战争的遗址。我今天从它身边走去,带着太多的联想要对人们宣读一个心愿:它应该从昨天的梦中醒来,走出湘西,站在卢沟桥边,让每一个观光的人从它身上采一缕阳光去养活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