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江山社稷,一切的一切,以死向生,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
1940年5月,已至春末,鄂西北的雨水,格外绵密。似乎,想浇灭战火硝烟,又似乎,映衬着悲恸泪水。张狂与屠戮,一刻也未歇停。日军为了控制长江交通、切断重庆运输线,集结数十万大军发动全面进攻,企图将第5战区主力围歼于枣阳、宜昌地区,是为枣宜会战。近六十个日夜,几起几落,英勇可以明志,却无奈武力与装备的匮乏,中国军队败了。中国丢失了江汉平原富裕的粮产区,日军在宜昌修建飞机场对重庆大后方狂轰乱炸。但中国军队的精神力量,震荡、升华。张自忠将军以身殉国,这位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法西斯阵营中首位战死沙场的最高将领,用血肉之躯,昭告世界抗战不死。
如今,宜城十里长山的次峰上,屹立着“张上将自忠殉国处”纪念碑。昔日的石头山,一派苍翠。75年后的这个六月,踏上山头,扑面而来雨后的潮润。张将军的脚下,已是人和康泰、美丽富庶的新世界。常常,有当地学生,以及远方的客人来瞻仰这一处红色的丰碑。回望,一直都是为了更好的铭记。
白骨凄凄诉不屈
5年前,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黄花乡南边村宜巴高速公路工地附近,施工队发现许多遗骨,当地文史学家考证,至少3000多具遗骨均为抗战时候保卫宜昌的将士。
宜昌地处长江三峡西陵峡口,上控巴蜀,下引荆襄,有川鄂咽喉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抗战后,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宜昌成为西迁人员和物资的转运基地,中国军队的后勤交通枢纽,和陪都重庆乃至西南大后方的门户。在宜昌发生过许多战斗,枣宜会战是其中之一。
1939年末,中国军队发起冬季攻势,日军受到相当的打击。他们,一直伺机报复。次年,在希特勒德国连连告捷的刺激下,日军策动了枣宜会战。“第一阶段在枣阳地区,中国军队确定分为左、中、右三个集团军应战,一度达成包围日军的预定战略计划。”枣阳市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在电话中透露他们并没有设立纪念馆,关于枣宜会战的纪念都在临近的宜城,“在枣阳战斗中,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血战牺牲,他在宜城殉国,你可以去看一看。”
日军疯狂反扑,在枣阳及其以北地带获得主动,但损失惨重。第二阶段以宜昌为中心的作战,亦是几度沉浮。日军打赢了,却也耗尽军力,无力继续进攻,战事渐止,中国军队与之展开新的对峙。
路边的白骨,是对惨烈历史的真实诉说。这片山川大地,曾陷于铁蹄之下,水深火热。趟过兄弟、朋友血流成的河,才可能到达光明与自由的彼岸。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或许已模糊了影像,但人们的哀悼与敬意,却从未褪色。直到现在,枣阳与宜昌的山路或街边,每逢一些荣辱存亡的纪念日,都会有人去敬香、鞠躬,“很多地方都挖出过战士的尸骨。人们会自发地去那些地方表达自己的心意。”
青山巍巍留忠魂
坐飞机至襄阳,再驱车2小时,才达宜城的长山。长山,绵延十里,七座山头此起彼伏。次峰上竖着一座“张上将自忠殉国处”纪念碑。枣宜会战中,张自忠在宜城壮烈殉国。
殉国处纪念碑,建于1941年张自忠殉国一周年之际,经费来源于其生前兼任军长的59军军费拨款。“选择次峰,是因为当时抗战尚未完全胜利。”墓碑所用的95块青石,用了72辆牛车运到山脚下,又被村民一块一块抬上山,耗时半个月,“然后再用糯米纸调和沙子灌浆垒砌而成。”已经70岁的罗屋村村民李克文的父亲,当年曾参与修建纪念碑,“打仗前,张将军把我们全村的老百姓藏到了长山一个山洞里,我们才躲过了死劫。”李克文回忆已经故去的老父亲,“他和村里其他的老人,到死都没有忘记将军,没有他,就没有我们。”
现在,这座小城对于张将军又多了一种新的纪念。张自忠将军殉国处纪念园于今年5月正式对外开放。广场上,镂刻着张自忠的生平。“英烈千秋”,浩然映入眼帘。两旁的牌坊上,是董必武题词的“将军忠勇震瀛寰,裹尸马革南瓜店”。自广场攀千级阶梯而上,顶部便是旧时的殉国纪念碑。碑后,竖起了新的石雕。“弹孔”,意味着枪林弹雨。“三星”,则昭示着将军的军衔。2个月前的落成仪式上,张自忠的后人从各地赶来,与其他万人一同见证这神圣一幕。
从纪念碑处向下远眺,约一公里,便是张上将同难官兵公墓,那里有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罗屋村村民周海东的爷爷曾是历史的写就者:“我爷爷亲手在此地埋过不少官兵。很多人年纪很轻,人们不知道他们是谁,又从哪里来。”松、柏、冬青、翠竹,长山虽不似他处那般丰茸,却也葱郁一方。山雾萦绕,此处,留驻忠勇之魂。
江水滔滔寄哀思
张自忠将军殉国处纪念园的半山腰,有几块青石与小片草地被一圈汉白玉的护栏围起。这里便是张将军的遇难地。停车坪在山脚下。从广场处不停歇地向上攀行,需要20分钟。
前线打仗,将军多受掩护。他,本可以求生。张将军打响最后的南瓜店战役前,身边有苏联顾问、伤病员和医务人员。他们,分两批被张自忠派人送走。“平时,张将军上前线都穿着最普通的布衣军服。但那天,他偏偏穿上了代表其身份的高级军官服。上衣口袋里,还插了一支派克金笔。众人看到,心中一凛。”十几年来,余芳芳都是宜城张自忠纪念馆的解说员,陪同记者一起上山的她见过张自忠将军警卫员谷瑞雪的后人,还原着当日的肃杀。“他是抱着战死沙场的决心去冲锋陷阵的。连谷瑞雪后来都脱了险,可想而知张将军肯定有机会离开。”张自忠的最后一战,南瓜店战役,率领2000余人,与超6000人日军殊死一搏。他身中7枪,下午4时许英勇就义。日军抢走了张自忠的尸首。他们派军医用酒精擦拭尸体,然后找来棺木为其安葬,以表尊重。为了夺回张将军,其部下又打了一小仗,牺牲了几百人,终于让张自忠安息瞑目。老人回忆,1940年5月16日一整天,淫雨霏霏。
板桥店镇罗屋村的村民,都习惯把村子里张自忠遇难处称为“血窝”。“当时地上有一滩血,还有一枚硬币。”张将军的妻弟几年后回到罗屋村,带走了一块染有张将军鲜血的石头。这块血石,如今陈列在一家军事博物馆中。
回家!村民李克文还记得老父亲说起过张自忠“回家”的壮烈景观。张将军的灵柩,由湖北武昌起程运往重庆,举行国葬。当日,临近地区倾城出动,万人空巷。日军飞机多次在宜昌上空盘旋,却未见民众躲避。破天荒的,日军没有轰炸。人人悲恸又坚决,为将军忠勇决绝而悲恸,更为将军舍生取义的姿态而坚决了自己的抗战之心。
“我生国死,我死国生”,这大概就是张自忠,以及所有护国英烈们最后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