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最受小孩子欢迎的吃食,当然非西瓜莫属。我们老家把西瓜叫作“瓜”,前面没有任何限定词。这种待遇,是南瓜、北瓜(西葫芦)、冬瓜,甚至黄瓜、香瓜所享受不到的。正如麻雀被称为“雀”一样,以泛指称呼特指,地位之不一般可见一斑。
西瓜要在略有点沙质的土地里才长得好。村里人的说法,沙地里长的瓜瓤沙,似乎没什么道理,但的确西部新疆沙漠戈壁地区的西瓜最好。西瓜开花时,一支秧蔓上开好几朵花,意味着能结好几个瓜,但只能留一朵,其余都被掐了。这样,剩下的那一个才能长得大。南瓜秧也必须掐尖,不然秧会越来越长,占尽养分,瓜就小了。
我们常到西瓜地里,看着灰绿色、手一样的叶子一天天长大,瓜蔓越来越长,瓜慢慢变大,争论里面是红瓤、黄瓤,还是白瓤。孩子们偷西瓜的热情永远高涨,路人也会偷,所以,瓜快熟时,主人家要在地里搭窝棚看瓜。虽然只是一个人字形,仅容一人坐卧,连门都没有的临时居所,在孩子们眼里却拥有至高的权力,一地梦牵魂绕的瓜都是他的啊!也有实在等不及,提前偷瓜的。我一位伯伯种了几分地的瓜,离成熟还早着呢,根本没想看瓜的事,结果有天到地里一看,所有瓜都被摔烂了。瓤都还是白生生的,连一点颜色都没变出来,瓜子也白着。他气愤至极,告到村干部那里,大人孩子都去现场看,果然一片狼藉。经调查,三个比我小的男孩子被揪出来。原来他们早就看着眼馋,想偷个瓜尝尝。敲敲拍拍半天选中一个“熟”的,在石头上磕开一看,却全生。不甘心,再磕一个,再磕一个,结果一地瓜都遭了殃。
那个时候,我们那种的都是“笨瓜”,个很大,最大的可达20多斤,暗绿到发黑的皮,椭圆形状,和冬瓜非常像。皮很厚,收获后,有人喜欢先过秤,在皮上用钉子刻重量。刻得很深,也不会触及瓜瓤。
我村种瓜人家较少,种了也多为自己和亲戚吃。外村的瓜农不时会到村里来“换瓜”——以物易物,用粮食来换。双方都是换,也就没有了买卖的概念。由此可知,货币产生之后,才出现买方卖方、甲方乙方,经商才成为一种职业。现在更是货币脱离物资实体而存在,金融、股市搞得大家欲仙欲死,神魂颠倒。虽然不见钱,基本的价值规律依然起作用。村人多用玉米换瓜,因小麦要磨面、小米要喝粥,高粱种得少,玉米便成了通用等价物。瓜刚下来(商品经济称作上市,小农叫下来,名不同,味各异)时贵,二斤玉米换一斤瓜,后来一斤换一斤,再后来半斤玉米换一斤瓜,然后又渐渐反弹。夏天的村子里,常听到这样的对话,“换瓜的来了”“咋换?”“二斤”,即二斤玉米换一斤西瓜,或“斤对斤”“半斤”。换来瓜,孩子们便兴奋不已,又很珍惜,非把瓜皮啃到全白,不舍得扔掉。稍大点的集镇,每三天会有一集,偶尔还有带唱戏的“会”。孩子们赶集或赶会,跟着大人走几里甚至十几里山路,主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花上一毛钱,买一块瓜吃。每块都是一毛钱,但瓜好,块就小,瓜不好,块就大。吃大还是吃好,往往让人纠结,但多数情况下,是挑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