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罕斯倒了大霉
回牢房时,我随手抓了一把糖,带回监牢去给难友们吃。难友们问我干嘛出去了这么久?我说我母亲来看我。日本人让我吃我妈送来的东西,我吃不下,回来的时候拿了一把糖,给你们大家吃。听到这里,我的难友都感动流泪了。
以后,日本宪兵队总派两个人在牢房值班,到了晚上7点钟左右,有人送牛肉面给他们吃。这天正好过年,这两个日本宪兵很坏,不许我们睡觉,强迫我们都跪在那里。他们吃的东西送来了。当着我们的面,他们一面吃菜,一面喝酒。吃完了,他们还唱歌。我听不懂日语,赵侣青告诉我,日本人唱的是想家的歌。
那天,我算了一下,我被捕已快三十天了,就问罕斯:“日本人还会提审我吗?”他说:“可能你已经没事了。”有一天,日本人把慎仪拉出去审问,问了他文艺小组的事。他回牢房后,就用铅笔尖把他对日本人讲的内容写在草纸上,在值班来送饭的时候,把这张草纸扔在他的饭碗里,让值班的送给我,还和我做做手势。牢房中吃饭,规定要所有饭都盛好后,众牢犯一起吃的。当我端起饭碗正要看纸条的时候,突然门铃响了。啊,是查房了。我一下子急昏了,不知如何是好。罕斯见状跑过来,立刻从我手上把这张纸团抢走。正巧,日本人进来查房,一个曹长和一个宪兵。查房时所有犯人要排好队。罕斯是室长,他让我排最后,先报数。日本宪兵就先抄我身,还要我张开嘴给他看,嘴里面是否藏东西。我想这下完了!这个“德国间谍”把纸团放哪儿了?他要么揭发,要么藏起来。奇怪的是,日本宪兵检查了所有难友后,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走了。我心想,怎么没有查到纸团呢?等宪兵走后,罕斯把我叫过去,原来他把纸头塞在耳朵里,用发遮盖住。他迅速将纸团拿出来,让我快点看。我一看,慎仪写的是,他对日本人谈了文艺作品,是谈小说。我看好纸条,想扔到地板下的粪桶里去。罕斯说不能扔,必须把纸条吃到肚子里去。从此,我绝对信任罕斯。因为,他这次救了我一命。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使罕斯倒了大霉。那天,我们的牢房里又关进来一个外国人。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金黄的头发,人很高。后来我们问他,是哪里来的。他说,他父亲是美国人,母亲是日本人,父亲被关,生活困难,没法过日子,他就偷东西,被日本人抓进来了。他一面说,一面骂日本人不讲道理。他主动用英语与罕斯交谈。罕斯也不拒绝他。
第二天,这个美国青年被日本人押出去提审,回来的时候,他已被日本人打得头破血流。我们都蛮同情他的。罕斯主动帮他擦血迹。他对罕斯说:“审讯还是一顿打。我实在没什么事,他们硬说我是坏人,说我抗日。我没有反对过他们。”果然,第二天,日本人又把他打得一塌糊涂。回牢房时,头上都是血。他又对我们说,他没有罪。大家也没多吭声。只有罕斯安慰他,和他说了许多话。
谁知,没多久,这个美国小伙又被押出去了。回来时,又是满头是血。罕斯还想安慰他时,自己也被日本宪兵押出去审讯。回牢房时候,我们看到罕斯也被打了,打得满脸都是血。我们正在惊讶之际,只见罕斯冲上去对着那个美国人,打了一拳,并且骂他是叛徒。这下大家才明白,原来是这个美国人把他出卖了。美国人被他一打,大叫起来。日本宪兵立刻来把美国小伙子带走了。原来这个美国小伙是奸细,主要是来套罕斯话的。
晚上睡觉前,我问罕斯到底怎么了?他不说话。第二天早上,他照样在擦扫地板。过了一会儿,他才告诉我。原来他是德国犹太人,他的哥哥在上海当建筑工程师。在纳粹搞“水晶之夜”又称“碎玻璃之夜”(镇压犹太人的残暴行动)之后,他逃出德国,来到上海,从事反纳粹斗争。哥哥教他搞建筑设计,不久还与上海一位犹太姑娘结了婚,生下一个女儿。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完全沦陷。有一次,来了两个日本人,要他设计建造一幢楼。这幢楼很怪,像一座堡垒。他说,不会设计。但日本人非要他设计,并答应他,只要设计好,便酬以重金。他只好绞尽脑汁设计好后,自己又再印了一份,收藏好。日本人来看了以后,觉得很好,还叫他跟他们去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