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申城步入老龄化社会，是中国最早进入老龄化的城市。“十二五”期间，申城进入人口老龄化加速发展期，老年人口总量急剧增加，高龄人口总数继续增长。至2015年末，沪籍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将超过430万，比例将接近30%。

　　在“9073”的养老格局中，3%的老人机构养老；97%的老人居家养老，其中90%的老人家庭养老，7%的困难老人养老享受政府补贴的社区居家养老。机构养老如何不断实现多元化发展，让不同收入层次的老人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社区居家养老，如何顺应老年家庭空巢化、小型化趋势，让老人就餐便捷化，居家照护专业化？记者在调查中寻找答案。

　　【 百姓故事 】

　　助餐点 不只是吃饭的地方

　　照片上，老先生汝兆坤和老太太孙佩玲乐呵呵地笑，开心呀，因为他们这对模范夫妻是静安寺街道的乐龄生活馆的“形象代言人”。那是2012年重阳节，乐龄生活馆开张了，这幅大照片就挂在展示墙上，一进门，迎面看见这对“幸福老人”。

　　3年过去了，82岁的汝兆坤依然硬朗，孙佩玲却是行动不便，需要卧床休养。不过，他们的日子依然过得好，愚园路361弄94号日托所的助餐点，依然是他们的“厨房”。汝兆坤和孙佩玲是空巢老人，94号是他们第二个“家”。汝兆坤觉得，在日托所吃饭真让人放心——质量不用担心，价格不用担心，来去也自由。

　　整个静安寺街道的老人助餐都由青凤服务社组织运作，华东医院职工食堂和美丽园大酒店、孙克仁敬老院为助餐点供餐，好比“大厨”。另外，吉祥馄饨每周为助餐点供应一次馄饨，老字号富春小笼每周供应一次包子。

　　如今，全街道有8个助餐点，一年供应老人用餐达到40万客，用餐老人1200-1500位，老人们可以选择午餐、晚餐都到点上用，也可任选一餐，如果临时有事要退订，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

　　至于价格，每餐10.5元，这当中，区财政补贴2元，街道补贴0.5元，老人自付是8元。前两年，老人自付还要少一点，这几年养老金逐年增加，老人觉得多付点，时鲜蔬菜多一点，蛮好。可什么价格才是老人付得起、市场能接受的？青凤服务社做了600份问卷调查老人的意愿。结果，多数老人接受每餐自付8元。

　　“三家‘大厨’，轮流供应2-3个助餐点，1年里每个助餐点都能品尝到三家‘大厨’的手艺，大厨不同，一块排骨烧出来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大厨轮转，老人们就能常常换口味。”青凤服务社负责人方佩尔说，1年下来，老人们还要为“大厨”打分，“大厨”们都不愿落后，很乐意积极改善伙食。

　　汝兆坤每月养老金3000多元，老伴孙佩玲支内退休回沪，退休金低于上海退休工资平均水平，身体又不好，所以，每个月享受500元政府购买服务的社区居家养老，这500元可以用于抵扣助餐点的饭费，每餐自付的8元中，可以有4元出自这“500元”。这“500元”也可以用来支付保姆的工资，可以支付专业照护机构的上门医疗照护服务费。“补贴的用途，是菜单式选择，老人需要什么，我们就怎么支付。”方佩尔说。

　　82岁的汝兆坤每天中午到助餐点来取饭，经过“乐龄生活馆”，想起他和老伴的“大照片”还是很开心。自从2006年助餐点开张以来，这里可不只是吃饭的地方，空巢老人们每天到这里见面聊天，每天都能感受“大厨”的用心，日子因此温暖又充实。

　　如今，静安寺街道的老龄化程度达到33%，“乐龄生活馆”好比调度中心，一头是老人，一头是52家专业服务团队。街道为有需要的老人装上家用“一键通”，中午不去就餐点用餐了，家里有什么急事了，拨“一键通”，专业服务很快就能上门。汝兆坤和老伴，还有全街道400多位孤老，2000多户独居老人、空巢老人，都不用为生活琐事发愁了，大家过日子很放心。

　　背景

　　近年来，上海人口老龄化呈现出程度高、速度快、高龄化突出、纯老家庭独居老人较多等特点。据对本市老年人的一项抽样调查显示，约有23.7%的老人希望帮助解决餐食，助餐服务深受老年群体欢迎。为满足老年人助餐服务需求，自2008年起，将设立社区老年人助餐服务点列入市政府实事项目，解决社区居家老年人就餐问题，拓展助餐服务受益面，重点解决老年人口密度大、需求高的中心城区的独居、高龄、生活自理有困难、低收入老年群体的助餐需求。

　　【 典型案例 】

　　机构养老 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申城“9073”的养老格局中，3%的老人接受机构养老，单靠公办养老机构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目前，申城631家养老机构中，民营机构已过半数，让更多社会力量参与机构养老，已是机构养老新方向。

　　不同的收入状况决定了老年人机构养老需求的多元化，如何让高、中、低收入老人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亲和源”创办7年、“自家人”创办17年，都是民营养老机构，同在化解“3%的难题”，定位不同，却也各有千秋。

　　社区里办养老院

　　再迷你也正规

　　1998年，下岗女工孙保珍创办了“自家人托老所”。17年后，“自家人”从虹口区延伸到杨浦区、长宁区，从一家发展到七家，入住老人从最初的20位增加到280多位，“自家人”已是上海低端养老市场上的知名品牌。

　　“‘自家人’的口号是：别人不收的我收，别人不要的我要。我收的老人大多没有退休金，90%都失能失智，如今老人的月均收费最低1200元，最高2500元，远低于同类养老机构的收费水平。”孙保珍说。

　　七处托老所都很袖珍。孙保珍说，17年前“自家人”创办之初，属于非正规就业，照规定，一般非正规就业组织过3年就好转成“正规”，但要办养老机构，面积必须达到1250平方米才能转正。可“自家人”都办在社区里，见缝插针，让它长到1250平方米，难！

　　转不成正规养老机构，就意味着无法享受政府补贴，“自家人”的硬环境、软实力就难提升。可也有例外，2006年长宁区试点财政补贴民营机构，2009年起“自家人”也得到这份补贴——每位入住老人每月补贴100元；同时还提供租金补贴，每半年发放一次。孙保珍说，2013年终于盼来了一个好消息是——有10个人入住，就能办正规养老机构，这个利好政策落地，“自家人”服务老人更有奔头。

　　有“实力”以房养老

　　“会员卡”来实现

　　不同于“自家人”，“亲和源”是帮助“实力老人”以房养老。2008年5月，在原南汇区康桥镇，出现了国内第一家老年社区“亲和源”，这家民营机构通过市场调查发现，养老方式存在多元需求，对一些“实力老人”来说，要实现“家庭式”机构养老，“以房养老”就是一种重要的途径。

　　在“亲和源”，“以房养老”通过“会员卡”来实现。当时，一张不记名会员卡价值50万元，可永久拥有公寓的居住使用权。这张卡可转让、继承，也可进入二手市场；在国家有关物业使用政策的期限内，持卡人可以指定他人入住公寓，但要符合入住条件。

　　这种养老方式前途究竟如何？“今年，50万元的会员卡已经升值到138万元，入住老人也从最初的二三十位到如今全部满员，1400多位老人大多属中高收入群体。”亲和源老年生活形态研究中心主任华山说，不记名会员卡受欢迎，是因为它不但有助于从市场中获取养老红利，更不妨碍子女继承，“一张卡，多元选择，让老人、子女、企业实现多赢，也缓解了公办养老机构的床位压力，会员制的‘以房养老’就这么悄然长大了。”

　　养老机构分三档

　　鼓励社会力量兴办

　　如今，“亲和源”7岁，“自家人”17岁，它们是最近20年来申城民营资本逐步进入养老产业的缩影。申城3%的老人实现机构养老，2015年末本市要完成养老床位12.5万张，养老床位建设被确立为市政府实事项目以来，2012年首次出现了几个区县无法完成当年指标的情况。化解“3%的难题”，民营资本如何更有效参与？市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关于发展老龄事业情况的调研报告”提出：鼓励社会力量兴办高、中、低端配套的养老服务机构，满足不同层次需求；鼓励境外资本投资养老服务业；支持和规范社区小型化养老机构建设，满足“就近养老”需求；对租金、新增床位、后续运营给予政策扶持，水电煤及税收给予政策优惠。

　　市民政局回应：今后，政府要从直接提供服务向“多种主体”提供服务转变，政府除了提供基础性、保障性、示范性养老服务外，主要通过民办公助、公建民营、购买服务，加强服务监管，鼓励和引导社会力量参与养老服务。

　　背景

　　按照《上海市老龄事业发展“十二五”规划》要求，“十二五”期间，本市新增养老床位2.5万张，2015年本市将新增养老床位7000张纳入市政府实事项目。依据《养老机构设立许可办法》《上海市养老机构条例》《上海市人民政府关于推进本市“十二五”期间养老机构建设的若干意见》《上海市民政局关于贯彻实施上海市地方标准〈养老机构设施与服务要求〉的通知》，“十二五”目标有序推进。

　　【 民生尝试 】

　　居家照护

　　专业化职业化是大趋势

　　在“9073”的养老格局中，97%的老人居家养老，其中7%的老年人口经过评估后享受政府购买服务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他们都是经济相对困难的高龄老人，为他们服务的是居家养老服务员。52岁的居家养老服务员洪丽华，最多时照料6位老人，最小的92岁，最大的是申城“第一人瑞”李素清，今年116岁。洪丽华被市老年学学会评为“优秀居家养老服务员”。

　　在“7%”之外，占绝大多数的“90%”居家老人，每月有养老金，还有子女孝敬的补贴，实际月收入3000元-5000元。这些老人一旦有需要，如何实现专业的“居家照护”？日本留学回沪的张军，2011年3月创办了“福寿康”，这是沪上第一家民企性质的专业居家照护机构。在快速老龄化的上海，无论是洪丽华还是张军，都见证了申城居家照护的专业化走向。

　　居家养老服务员，

　　合适纳入正规就业？

　　居家养老服务，可是门技术活儿，比如，照料偏瘫老人，如果老人左手臂不能动，右手臂能动，帮老人穿衣，该先穿左边还是右边？脱衣裳，又该什么顺序？答案是：穿衣裳，先左后右；脱衣裳，先右后左。 

　　“这些小窍门都是护理教科书上教的，不能动的手臂好比衣架，不灵活，就先套上袖子，脱的时候刚好相反。”洪丽华，学点专业知识，做事顺手多了。

　　洪丽华的丈夫是上海人，在取得上海户籍前，她属于外来务工人员。“无论户籍在哪里，做居家养老服务员，关键还是要技术过硬。”洪丽华的挎包里，放着两本书，一本是护理教材，一本是康复教材，书里到处都是记号笔留下的各色标记，不同色彩，只为看起来一目了然。从2010年起，她花了两年时间读透了这两本书，考出了养老护理、养老康复两个二级资格证书，或许将来也要试试技师考试。

　　但像洪丽华这样的优秀服务员，不多见。目前的居家养老服务员，能胜任的大多是烧饭、做家务。更尴尬的是，从业人员本身的构成，已是不容忽视的问题。12年前，居家养老服务刚刚起步时，几乎所有养老服务员都来自“万人就业项目”的“4050”群体，如今，“4050”距离退休年龄越来越近，外来务工人员来充实替代，在所难免。

　　“但劳动报酬和待遇，很难吸引能干的居家养老服务员。”洪丽华说，拿到二级护理证书后，居家养老服务员的小时报酬是16元，低于市场上钟点工每小时20元-25元的报酬，更重要的是，“既然养老护理是国家职业大典认可的专业岗位，我希望居家养老服务员也都受劳动法保护，不再是非正规就业。”洪丽华说。

　　究竟怎么才能被纳入正规就业？或许，未来的专业化居家养老服务员，将全部来自专业的居家照护机构，政府从专业机构购买居家养老服务。洪丽华说，到那时候像自己这样“自学成材”的将会是少数，居家养老服务员大多从学校照护专业毕业，进入居家照护机构，然后由机构派往老人家。

　　居家医护也进医保，

　　高龄老人已试点

　　较之居家养老服务员的职业化进程，福寿康经历的居家照护专业化进程，要快一些。目前，即使现有的12万张养老机构床位全部提供给高龄老人，仍有约85%的高龄老人必须留在家中养老。同时，沪上失能和半失能老人约占沪籍老年人口的6.7%，约25万人，老年护理问题尤为突出。在沪全国人大代表提交的“2012年关于我国特大型城市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的调研报告”表明：解决老年护理需求，已是应对老龄化挑战的重要一环。2011年3月，“福寿康”成为沪上第一家民企性质的专业居家照护机构，服务老年家庭从最初的十几户发展到如今的12000多户，不同于洪丽华照料的6位老人，这些老人的经济状况相对宽裕，都达到了每月3000元-5000元的中等收入水平。照护按小时收费，每小时达到180-300元，即便中等收入老人，费用也已成为能否接受长期照护的一道门槛。

　　事实上，在创业初期，价格，是“福寿康”面临的关键问题——如果收费低了，公司就难以为继；如果收费高了，老人们承受不起。不少基本护理项目，如果老人住院，就可以享受医保，但如果在家里由专业机构提供服务，当时还不能由医保支付。事实上，只有让居家护理的一些基本项目也能享受医保，才能让更多老人“付得起”。

　　福寿康的苦恼，得到老龄和卫生部门的关注，“高龄老人医疗护理保障计划”推出后，今年，试点从杨浦、浦东、闵行的一些街镇，扩大至长宁、徐汇、普陀的10个街镇。在试点地区，护理对象的年龄从80周岁放宽至75周岁，根据医疗评估，护理等级分为轻度、中度和重度。参照家庭病床的支付办法，“高龄老人医疗护理服务标准”所涉及的近30种基础护理项目和常用临床护理项目，符合基本医疗保险支付范围的，由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统筹基金支付80%，其余由个人医疗账户结余资金支付，不足部分个人自负。

　　如今，福寿康专业人员上门护理高龄老人，提供的服务项目包括喂食、面部清洁、口腔护理、失禁护理等等，都可以按照保障计划纳入医保支付。

　　背景

　　老龄化、高龄化趋势日益严峻，老年人医疗照护需求与医疗照护资源供给不足的矛盾日趋凸显，医养结合成为当前养老服务中呼声最强烈、需求最迫切、社会关注度最高的问题之一，也是本市在推进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中加大力度重点突破的问题之一。

　　【 记者手记 】

　　“体面养老”不是梦

　　老龄化过程，就是养老方式多样化的过程。

　　最近10年，申城探索完善养老方式。实践表明，机构养老，核心问题是：床位；居家养老，核心问题是：照护。

　　今年底，本市要完成养老床位12.5万张。事实上，目前申城600多家养老机构中，民营机构已过半数，让更多社会力量参与机构养老，已是机构养老新方向。何况，不同的收入状况，也决定了机构养老需求的多元化，以便高、中、低收入老人各取所需，各得其所。沪上知名的“亲和源”创办7年、“自家人”创办17年，都是民营养老机构，定位不同，无论是面向中高收入老人，还是低收入老人，化解“3%难题”，它们都作出了有益探索。

　　今后，民营资本如何更有效地参与化解“3%难题”？鼓励社会力量兴办高、中、低端配套的养老服务机构，满足不同层次需求；鼓励境外资本投资养老服务业；支持和规范社区小型化养老机构建设，满足“就近养老”需求；对租金、新增床位、后续运营给予政策扶持，水电煤及税收给予政策优惠。这些，都已在老年人权益保障的地方立法和政府规章中日渐成为“刚性规范”。

　　人老了，居家过日子，最在乎需要照护的时候，能不能顺顺当当的？今年修订《上海市老年人权益保障条例》，为此动了不少脑子，从照护需求评估、医养融合，到护理保障支付渠道，设计这一连串的居家养老照护“新路径”，都少不了制度保障。

　　其中，照护需求评估，对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来说，最迫切。前年，本市“老年护理保障计划”开始试点。如果试点向全市推开，评估标准究竟该由谁制定？如何实施？修订草案提出，全市建立统一的老年照护需求评估标准，由市卫生计生、民政、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门负责制定；对具有照料护理服务需求且符合规定条件的老年人，按照全市统一的标准进行评估，确定照料护理需求等级，作为老人享受相应的照护服务的依据；对高龄、无子女老人予以适当补贴。

　　这些制度设计，是居家养老在申城日渐成熟的一种表征，这让老人们在家也能享受专业化的养老服务。

　　老有所依——我们依靠的，可以是儿孙，可以是房产，可以去养老院，可以就在家里；更贴近养老需求的制度设计，将让我们拥有更多的选择自由。养老，也因此有尊严、有体面。

　　老龄化，在继续；应对老龄化的种种探索，也在继续。有尊严有体面地养老，在经历着深度老龄化的申城，不是梦。

　　姚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