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位典型的农民,也可以说是一位的典型劳动者。他平凡而又善良,坚强而又明理,靠种田为生,养育培养了我们兄弟姊妹七人。儿多父母苦。记得小时候,我家没有换洗的衣被,缺油少盐,粮食总是不够吃,吃上顿愁下顿,小弟小妹经常哭饿。青黄不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分别带着还能走的孩子外出乞讨,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爷爷怀里的孩子是活还是死。有一次,父亲用讨来的半斤稻米和山上采摘的瓜果野菜给我们做了一顿晚饭,串门的伯父闻到米香后到大食堂告密,结果父亲挨了斗,又游山。
老家有个习惯,就是吃年夜饭时要紧闭大门,防止不速之客,认为团圆饭时陌生人闯入是不吉利的。可父亲却把大门敞开,只要有乞讨的,总是要给人家一碗饭一块肉,带小孩乞讨的还给人几分钱。长大了我才明白,是因为有过挨饿和乞讨的经历,父亲更理解要饭人的遭遇和心境。
为了能让我们兄妹上学,父亲炸油条、做豆腐、种草药,劳作终年。每到开学前,父亲都要卖点口粮或木材,或东借西凑来给我们交学费。一次,父亲去薄刀峰剥橡树皮,从50多米高的橡树上摔下,又在峭壁上滚了百多米,幸被一古树阻拦,才没掉进万丈悬崖,清醒后,父亲硬是把百十斤的橡树皮从三十里地外挑了回来,卖掉后带回橡皮、铅笔、作业本和胶鞋。在那样困难的年代,父亲把七个孩子都送进学堂,在家乡被传为美谈。
我读中学的时候,每斤大米学校食堂要收3分钱的柴火钱,每周约一角五分,否则就领不到饭票。有一次我哭着对母亲说,如果下周再没有柴火钱,我就不读书了。周末,父亲给我送来一元钱,后来才知道那是带血的一元钱。生产队修水渠,父亲去当挑夫,挑百十斤的土砖,从公路挑到4里路外的山坳,每趟6角钱。土砖把他的右腿砸伤裹了绷带,父亲惦记着我的柴火钱,硬不肯休息,撑着拐杖继续挑担。在颠簸的山路上,父亲负重而行,伤口再次崩裂,血水顺着绷带缝隙渗出,滴在土砖上,滴在箩筐上,滴在地上,一路逶迤,令其他人唏嘘不已。
通过读书,我们走出了大山,有的进了企业,有的进了机关,圆了父亲的梦。可他丝毫不轻松,怕我们走歪了路,砸了饭碗,丢祖宗的脸。有一次,得知我的弟弟和父亲认为的“小混混”在一起玩时,父亲把一身戎装的弟弟骂得抬不起头。
六十多岁的父亲依旧犁地耕田,风来雨去,毫不闲暇。我们兄弟姊妹都想争着接他到城里来享清福,可他说做惯了,闲着会生病的。父亲病逝前一天,感到不适,家里人说叫救护车,可父亲说到县城就天黑了,耽搁医生下班,不肯去。第二天清早5点救护车来了,父亲又怕驾驶员饿肚,叫母亲先去煮点面条,一切安顿好,出发时发现父亲已不省人事……
昨晚又梦见他回到老屋。梦醒时分,却已是云山阻断。但父亲勤劳、善良、正直的品质,已薪火相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