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海岛崇明,一支支清一色农民组成的铜管乐队散落在乡村集镇,让阒寂的田园洋溢快乐的旋律。那时,哪家讨媳妇、嫁女儿,如果不花钱请个乐队热闹一番,会认为这家人办事没有头面。
崇明被称为“铜管乐之乡”,早在清光绪年间,基督教传入崇明之时已带进了铜管乐。当初是由一名英籍华人传授给当地孤儿院的孩子们的,随后便在青年学生和农民中出现了一支又一支管乐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各级社、队都纷纷建立乐队。当时享有盛名的竖河、大新乡合并为公社时成立的30多人的大乐队,请上海管乐团辅导和提供乐谱,风光一时。
岛上人把铜管乐队称为“军乐队”,也有直接叫吹喇叭的,上了年纪的老辈则称“掀字喇叭”,“掀”者,“按”也,即按字的喇叭。乐队的配备多以大号、小号、长号、圆号铜管为主,有些条件较好的还加入了单簧管、萨克斯管等木管乐器。由十多人组成的乐队规模虽然不能和专业乐团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年一度新兵入伍,公社举办隆重的欢送仪式,铜管乐队在前开道,簇拥着披红挂彩的入伍青年,一路吹吹打打,显得威武雄壮。乐手俨然天生的乡间乐者,一双双粗糙开裂的大手,紧握着锃亮的乐器,吹得有滋有味、像模像样。长号、小号手们,头微微高扬,眼睛似闭非闭,一副陶醉的样子,手指在按键上飞速地跳跃着。鼓手两臂微张,上下起伏,鼓槌一会儿轻抚鼓面,一会儿重击鼓身,不管轻重,总恰到好处。四里八乡的村民赶来看热闹,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快乐地像过节一般。
建国是乐队中是公认的“首席”,大家对他的能力打心底里钦佩。他负责领调,调子一出,队员便心领神会。据说,当初正是他吹小号时潇洒的样子,被村里一个正值豆蔻的姑娘相中,进门做了他的“女客”。
父亲是乐队大号手,初中没毕业,就迷上了乐器,我一直纳闷乐理知识几乎为零的“泥腿子”怎么学出来的?“一开始连乐器怎么拿都不会,更别说运气、指法什么的了。就算把号吹响了,捣鼓出来的是牛叫一样的闷声,几天下来,嘴巴都吹烂了。”父亲回忆起初学时的光景,“平时下地干活,有空就泡在一起,从最简单的简谱开始学,‘哆来咪’记不清,就用汉字一个个地标在谱子下面。”
“文革”期间,铜管乐曾作为“封、资、修”而销声匿迹。直到1977,江口公社的一次农业会议上,偃旗息鼓十多年的乐队再起吹响,忽如一夜,沉寂已久的乐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据说一段时间内,上海金陵东路上的乐器商店的铜管乐器被崇明的乐手抢购一空。
现在,铜管乐队还在,盛况却不再。从父亲斑白的两鬓中,可以看出那一代的乡村乐手都已进入暮年,可是传承他们的人难觅踪影。那些在田间留下浓郁泥土芳香却别有韵味的“迷人乐队”,恐怕要留在我们的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