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跟我回部队
我和晋太和把一具具尸体抱到驾驶班长的车上,随车开往郊外,择地埋尸。我们在唐山地区汽车运输公司一带的田野空旷处,在松软的土地上挖了一个一个大坑,从车上抬下一具具尸体轻轻放入坑里,再埋上土。这特殊的工作,使人虚汗直冒,心跳过速,真想狠狠休息一阵。驾驶班长却又一个劲地催我们赶快上车。我有气无力地朝车上攀登。
突然,不远处一池水塘跃入眼际。我们精神陡增,三步并作一步飞奔过去,个个像平时军训一样,扑通卧倒,捧起池塘里的水狂饮。
池水由碧绿变为昏黄,变为灰暗。驾驶班长再次催促返回。夜幕降落了,我们慌忙跳上车,互相关照一定要记住这池水塘,告诉战友,苦海中有了淡水湖——大家再也不用排队饮用汽车水箱之水了。
战友们都坐在大路旁。有的喝口水,高谈阔论自己一天的惊险战斗情景。余震不断袭来,电线杆不时地摇晃,我们唯恐被砸着,纷纷移到路当中,边吃晚饭边议论余震如何厉害。
我们登上炮车,扫了扫装运尸体的车厢,打开背包酣然入睡。不知何时,炮车突然作怪,左右摇摆“咣当咣当”作响。我从睡梦中惊醒,慌忙坐起,战友们也都坐起来互相面觑,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车厢又剧烈摇摆起来,我注意观察,见电线杆也摇晃着,方知余震在作怪。我舒了口气,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怕香烟火星抖落在战友的被子上引起火灾,就跳下车,在车尾放心地抽起来。周幸生也跳下车,点燃一支烟,悄声道:“金志勇见了尸体吓坏了,跑了,团里派人查找没有下落,可能要抽人去抓他。”
侦察班长金志勇以一份唐山市区交通图为依据,向十多里外的路南区某部招待所奔去。一个月前,他的伯父金大刚由南方某部调任东北某部工作,途中顺道到唐山岳父母家探亲小住,谁知道遇上了地震。
金志勇深一脚浅一脚地东摸西找,总算凭着侦察兵的机灵,找到了某部招待所。但是眼前的一切,使他心急如焚:伯父伯母可能凶多吉少。他跳上废墟,带着哭声大喊:“大伯!金大刚!”
“嗳!我在这儿!”一位年过半百的山东男高音答道。金志勇循声看去,一向身材魁梧的大伯,现在瘫在一堆碎砖丛中,紧靠身旁倒塌的墙壁一侧,伯母两条失血的胳膊叉伸着。金志勇哇地扑上去:“伯母,您死的好苦啊!”伯父抱住他:“好侄子,别哭了,我已哭了一天一夜了。”
“俺不哭!大伯您快到安全地带去,我走了!”金志勇洒了一把泪。“你去哪?”伯父问道。“俺救人去!”金志勇咬着牙走了。
黑色帷幕罩上了天空,手电、蜡烛、煤油灯、柴火交叉发出点点光亮。指挥排长汗流满身地找到了金大刚的住处:“首长,我奉团部之命,找金志勇归队。”金大刚看了看身着“四个兜”干部军服的青年人:“志勇下午就走了,怎么还没归队?”排长嗫嚅道:“首长,我没有尽到责任。是我答应给他四小时来看看的,现在快一天了,超过了一天我和志勇都要作违纪严处的。现在全团不少人找他,如果今夜12点仍找不到他,就得报告上级。”排长说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排长……”金大刚欲言又止,对着排长的背影“唉”了一声,作为军人,他明白侄儿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应该尽快寻找侄儿归队。但是在这瞎灯黑火的灾区,到哪儿找呢?
正在金大刚愁眉不展之时,小姨子来了,她双眼红肿,慢声细语地说:“俺爸和妈都没了,是志勇帮我埋的。”小姨子话未完,金大刚霍地立起:“乱弹琴,快带我去找志勇!”小姨子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姐夫如此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金大刚见到侄儿,像是被蝎子螫了一下:“回去!快跟我回部队去!”
金志勇腰部和腿部受了数处伤,走起路来一拐一瘸,非常吃力。金大刚肩部划伤,臀部被砸过一次,心中又有失妻之痛,走起路来更显老态龙钟。约莫走了半个小时光景,侦察班长忽地坐在地上,不愿走了:“大伯,这里离部队营地足有十里,俺走不动了,随他们怎样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