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是有温度的,父亲说这话时正在准备打院墙。因为没有院墙,不仅院子里养的鸡呀、猪呀经常遭受野兽侵袭,就连四野里的风也很容易窜进屋子,让人冷不防地打个冷颤。
打墙的土是父亲从村外田地里取回的黄土,因为黏性强,容易踏实结成一体,是村人打墙的上好材料。父亲先将用木板做成的长方体模子支好,然后开始放土。随着父亲额头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滚落,携带着大地体温的一锨锨黄土欢跃地跳进了墙模子。土有一尺厚后,父亲就跳进去,摊平、踩实,然后开始用尖底的石锤开始锤打,一下接着一下,一锤挨着一锤,一遍又一遍,直到整个夯实后。父亲又继续添土,再进行夯实。就这样,一点点地,一层层地,一面密不透风、一人多高的土墙就建好了。土墙虽土,却是泥土的站立。在我的心中,它就是抵御外贼入侵家园的万里长城。有墙在,心里踏实安稳。
两年后,家里对漏雨的房子进行翻盖。筑墙的是用黄土打成的胡基,那是父亲和母亲在田地里打了大半年的成果。每一块胡基都如电脑屏幕大小,经过日月暴晒,坚硬如石。盖房时,村里的人都来帮忙,有提水的,有和泥的,有搬运胡基的,在大家的说笑声中,一面面墙在不断地往上蹿。胡基墙可以垒七八米高,不像用黄土打的墙太高了容易坍塌。一块块胡基在匠人的手下,排列组合成一面坚实的墙。山墙,相邻两家人可以互相共用。就这样一家连着一家,就形成了一个村落。胡基垒的房子,冬暖夏凉,不仅让人住得舒适,更拉近了乡邻的距离。虽然两家隔着墙,但却隔不断“远亲近邻”,东家做的好吃的便给西家送一碗去,西家地里摘的蔬菜也会给东家拿一些。一家有事几家响应,墙里墙外满是温暖。
二十年后,我进了城,住进了窗明几净的楼房,却并没有一点喜悦感。虽然楼房的墙更光了更白了,但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高楼,让我总没有依附感。一道道水泥墙不仅生疏了左邻右舍,就连人的心似乎也隔膜起来。楼上楼下的见了面,也都是相视而过。警惕性地防御心理,让人总是前脚进门后脚就关门。一堵墙后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即使住了四五年的对门,也有很多都还不熟识。冰冷的水泥墙,不仅让城里人的面孔是冷漠的,就连心似乎都相隔很远,于是便经常想起乡村的那些墙。
借着堂哥翻新房子的机会,我特意回了一次乡下。冷冷清清的庄基上,只有四五个匠人在忙活,昔日全村人捧场满院热闹的情景早已不再。虽然用水泥和砖砌的墙既光鲜又迅速,却让相邻两家的墙产生了缝隙。我问原因,堂哥说,现在家家户户都是自己下地基,谁也别想借谁的墙。各人都在忙着挣自己的钱,像盖房这种事,基本没人帮忙。虽然地下两家地基紧挨,但是到了砌墙时,两家的砖墙都是紧靠自己的地基往上砌,底宽墙窄,这样便在相邻两家墙间产生了能过一人的通道。
听着堂哥的话,我的心空落落的……
墙原来真是有温度的!墙的温度不在于它是用什么来垒成的,也不在于它砌多高,关键在于人是用怎样的心来看待墙的。墙是用来挡风遮雨避寒的,也是用来温暖人心的。只要人心无墙,那么不管是土墙、胡基墙,还是水泥墙、砖墙,都会一样让我们温暖如春。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