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农忙之余还承担着一份乡村“化妆师”的任务。这份差事,不是为活人的,而是为死去的乡亲们进行遗容化妆,让他们在告别尘世入土前,能干净体面有尊严地离去。
作为一名复员军人的后代,母亲身上也熏染了一种军人的气质,干活勤快麻利,做事雷厉风行,为人特别仗义。农闲之余,除了缝补衣裳,勤持家务外,还到乡村医生那儿学扎针灸,帮人治疗一些简单的疾病。我们全家很少去医院看病,遇到感冒发烧,都是母亲用学来的“土制秘方”解决,她治不了,就会带我去她的“师傅”那儿看,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慈眉善目,只是一头花白的头发让我看得心怵,因为我正迷恋梁羽生的小说《白发魔女传》,总觉这老太婆就是那白发魔女,给我扎针时,让我不寒而栗、冷汗涔涔。
“师傅”年纪大了,看病力不从心,村医的任务就落在母亲的肩上,晴天要干农活,一到雨天,家里总是络绎不绝,都是村民来找母亲看病的。讲究的,看病时会随身捎几个鸡蛋或一小袋大豆给母亲作酬,不讲究的,就是一句谢谢。母亲从不计较,总是不厌其烦地帮助,来者不拒。“师傅”死时,指定母亲为她遗容化妆。对死人,母亲还是挺害怕的,但是对授她以渔的恩师来说,多年相处,情深似海,母亲瞒着家人第一次做了“化妆师”。等我们知道后,一连好多天,我都不敢触碰母亲那双手,怕沾上晦气。有了第一次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只要谁家亲人过逝,都会找上门来,让母亲去化妆,甚至还有一些老人,生前指定。都是乡里乡亲,善良的母亲视为荣誉,没有拒绝。有一位年轻的大嫂,因为不能忍受疾病的折磨上吊自杀了,听说死得模样很惨,眼睛始终没有闭上。我们都劝母亲不要去,但是母亲还是去了,为她清洗了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给她合上双眼,做了最后的美容。
为这事,我对母亲一直抱怨。直到我上了高中后,我才开始理解母亲,理解母亲做的勇敢和善行,更加感受到母亲的伟大和善良。
四年前的一个秋天,母亲突发脑溢血,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终于苏醒过来,或许冥冥中,是上苍被母亲多年善行感动,又给予母亲一次生命。因为脑溢血后遗症,造成母亲行动不便,母亲再也不能从事“化妆师”的工作,也许是上苍用这种方式让母亲劳累不息的生命得以暂时休息。
母亲的善行像一盏明灯,时刻照耀我、感染我、温暖我。工作后,我力所能及地学做一些善事,比如参与单位的结对帮困,捐衣捐款。结婚成家有了小孩后,也动员家人,一起资助、帮助两个外地打工家庭的孩子。十年坚持下来,一位孩子考上理想的军校,一位孩子考入名牌高中。
天地有万古,人生只百年,此身不再得,此日最易过。我庆幸上苍赐给我一个“善行”的母亲,她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乡村“化妆师”。我真心希望母亲能早日康复,继续为那些需要的乡里乡亲,做最后的美容。今生今世,我也愿意学母亲一样,心持善念走完这有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