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7年10月30日,我的祖母秦纫蕙出生于上海浦东陈行镇(距三林塘8里路)。她曾对我说,上海的城隍老爷秦裕伯是她们秦家的祖先。
记得自我读小学后,祖母就常住我家共同生活了。由于她小时候读过私塾,故能看书看报写信。每当夏天乘凉时,我祖母会教我唱本地山歌、念乡间谚语,她讲的气象谚语特别有道理。夏季的傍晚,若西边太阳似火烧一般的层层艳红,她就会用本地话说“着夜烧,明朝戴笠帽”,意思是特别亮丽的傍晚,第二天是要下雨戴笠帽的。她曾对我说,三林学校是她的祖父、父亲创办的。
三林石刻记先人
我小时候对三林塘的印象,仅仅是夏日吃到的著名的“崩瓜”(皮薄而脆,稍稍一碰就崩开了,故名)和“三白瓜”(瓜的皮、肉、籽全是白的),但又觉得这个三林塘似乎很遥远,弄不清在哪里。
近年,上海地铁11号线通车了,见到其中有个三林站,特别想去探个究竟。2014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先生陪我走进了三林老街民俗馆。在馆外长廊壁上,镶嵌着当地历代名人的石刻。在那里看到了上海城隍秦裕伯像及事迹,一下子就联想起祖母说过的事,于是逐座石刻看下去,看到了创办三林学堂的秦荣光及其子秦锡田,顿时很兴奋,觉得这下可对上号啦!民俗馆负责人让我翻阅了柜子里陈列的《三林历史名人录》,并建议我去召稼楼“秦裕伯纪念馆”看看。数日后,我们去召稼楼,那里陈列了秦家的各代名人,我见到了祖母的祖父、父亲及她堂兄弟们的事迹介绍。后来,又得张乃清先生所著《秦裕伯研究》《上海乡绅秦荣光秦锡田》两本书,内容更详实。
说到秦裕伯,先要说北宋高邮著名词人秦观(字少游),他只愿跟随苏轼而不跟朝廷。元军骑兵由北往南进军时,秦观的后代逃离高邮,渡长江,又经吴淞口定居上海。秦裕伯是秦观八世孙,住南宋名刹长寿寺旁,苦读二十年成为元末进士。明太祖朱元璋三次发出聘裕伯公的御书,秦裕伯两次不应,第三次勉强上任,不多久就借口高龄多病,告老回乡了,洪武六年病故。朱元璋说“生不为我臣,死当卫我土”,封他为“上海邑城隍正堂”。
先辈集资办书院
我祖母的祖父是秦裕伯第十七世孙秦荣光(1841~1904),初名载瞻,字炳如,号月汀,生于上海县陈行乡(今浦江镇)。一生除研究学问外,尽力为地方谋利。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他联合乡绅捐款捐田,劝募集资创立书院于三林镇,自任总理。光绪二十八年(1902)改书院为学堂,亲自拟定“新学”科目,除经、史、地、算外尚有英、法文及理化科,延良师、置仪器、辟操场,开浦东风气之先;又争得上海城隍庙大殿等物业为校产,为学堂发展奠定经济基础。在他的努力下,陈行、三林塘、杨思三乡很快办起二十余所小学堂,享誉沪上。秦荣光一生著书很多,著有《补晋书·艺文志》,辑入开明书店《二十五史补编》,另有《补晋书·学校志水利志》《同治上海县志札记》和《光绪南汇县志札记》等。他编著的《上海县竹枝词》六卷,记述了上海开埠以后的大量史实,1908年由其门生胡祖德刻印问世,成为后人研究上海近代史和地方文化的必备资料。他还摘录前人笔记,辑成《梓乡录》四卷、《梓乡杂录》四卷,还著有《养真堂诗抄》《陈行秦氏支谱》《淮海先芬咏》等。他去世后,被人们追谥为“温毅先生”。
我祖母的父亲秦锡田(1861~1940),字君谷,号砚畦、适庵,别署信天翁,是秦荣光的长子。曾随父同在三林书院就职,并寓居三林。清光绪十九年(1893)与弟锡圭同科中举。平生致力教育事业,热心公益,擅诗书。主张教育救国,认为“盖二十世纪之世界,以工战,以商战,实则无不以学战”,曾协助杨斯盛创办浦东中学,任学校校务、财政经理员,后任监督、校董二十余年。他为陈行、杨思、三林、六里四乡教育事业出力尤多。1902年,承父命与赵履福等改三林书院为新式学堂。父亲去世后,他继任学堂总教习,后又历任三乡学董、三乡学校联合会会长、高小校长,任三林学校校董会主席直至逝世。1914年始,先后受聘为《上海县志》《南汇县续志》总纂。另著有《享帚录》八卷及《享帚续录》,辑成《梓乡丛录》《上海掌故录》等。
秦锡田侄子秦翰才(1895~1968),名之衔,字又元。毕业于松江三中,学业名列前茅,为清朝末代生员。他长期积累并整理秦锡田生平资料,撰成《秦砚畦先生年谱简录》。1956年10月受聘为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另一位侄子秦伯未(1901~1970),名之济,号谦斋,现代中医学家。
祖母竟是娃娃亲
我的曾祖父张虞赓(1858~1933),字愚耕,号乐诏,咸丰八年(1858)出生于上海莘庄西河浜。自幼勤奋好学,身处僻乡,有志成才。光绪五年(1880),21岁时考入上海县学,成了一名秀才。但他不爱走仕途,“致力于农田,雨笠烟蓑,手足胼胝,暇则手一编,高吟朗读,声渊渊,如金石,风之晨,月之夕,即景言情……”婚后有两个儿子。
张虞赓与秦锡田是上海县学同学。张虞赓的好友李绮城到三林学校执教,常与校长秦锡田谈起莘庄西河浜张氏“治家之整,待人之诚”。不久,张虞赓亲自将大儿子送到三林学校读书,孩子在校期间“沉潜好学,学日猛晋”。岂料学业未成不幸因病身亡,身为校长的秦锡田心中颇感内疚。后与李绮城同去莘庄西河浜拜访张虞赓。刚进门坐下,张虞赓即介绍在家读书的小儿子张铭西,由于长子不幸夭折,故而不让唯一的幼子出门游学而延师在家执教,并由邻里儿童陪读。12岁的张铭西“恂恂儒雅”,秦锡田十分中意,当即表示愿意将自己的四女儿秦之蕙(字蕙祥,号纫蕙)下嫁到莘庄西河浜,订下了“娃娃亲”。
出嫁丫头“报主恩”
张铭西,号鸿翥(小名安儿),与秦纫蕙同年,订亲6年后,两人都已19岁了。1915年正月初二,张虞赓与秦锡田在三林学校为他俩隆重举办了新式婚礼。他俩就是我的祖父和祖母。他们婚后生活美满,共生了四个儿子,我的父亲是老二张守成。可是天有不测风云,1922年夏,我祖父张铭西不幸染上霍乱病,突然离世,年仅26岁。家中一片悲伤,最小的儿子还是个遗腹子!幸而曾祖父稳住了大家庭。据家父张守成回忆,他4岁时父亲去世,7岁搬到莘庄镇新盖的大房子,他的祖父张虞赓仍住在镇郊西河浜,每天早晨上镇喝茶后,到新房子看他们。家中延请了一位松江师范学校毕业的聂姓女教师,学问很好,不但教新式的数学、外文,还教《古文观止》。她除了教张家四兄弟外,还教表亲的四五个小孩。
当时,我祖母娘家经济条件较宽裕。祖母出嫁时,带了一个丫头到张家作为陪嫁。后来又买了一个从安徽逃荒来的小女孩做丫头。数年后,丫头长大成人,祖母就将她俩嫁了出去。我还记得她俩的名字叫秋玲和金菊。秋玲嫁到莘庄以南的颛桥,几十年来,她的丈夫在蚕豆或新大米上市时节,总会骑自行车驮着大包小包的农产品来我们徐家汇天平路的家,看望“太太”(他们对我祖母的尊称)。秋玲在五十岁左右时得了子宫肌瘤,到徐家汇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看病,住在我们家和“太太”相处了一个多星期。另一个丫头金菊出嫁后,丈夫被抓了壮丁,1949年夫妻俩去了台湾,从此杳无音讯。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金菊突然回到上海,辗转寻觅,终于找到了“太太”。我祖母于1990年3月22日仙逝,享年93岁。
(摘自《上海滩》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