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藏高原出发,闪米特平均每天漂流8至10个小时,行程50公里左右,每到一站和羚羊会合后,上岸调整休息。由于许多峡谷地带完全没有路,也无信号,他们有时几天都见不到面,只有相距几公里时,才能通过对讲机和对方取得联系。
一路上,他们要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安营扎寨,帐篷外是野狼、藏獒此起彼伏的嚎叫声;遇到有水坝的河段,闪米特需要背着40多斤重的艇和装备,翻山越岭地走上几个小时才能绕过去;经过水葬场时,河上漂浮着的一具具腐烂发臭的尸体,他和他们贴身漂过,这几乎让他患上了恐水症……
闪米特随身带有两个Go Pro摄像机,除了记录下漂流的活动和沿岸的风光,他也会不时地对着镜头解说,录下自己的体会。但因为拍摄时长有限,荒山野岭充电又十分困难,这样能说上话的时候并不多见。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安静地一桨、一桨不断向前划。
没有过探险经历的人很难想象,面对大山大水,一人一舟该是怎样的一种孤独,但对闪米特来说,除了适应孤独、享受孤独,他别无选择。每次漂流,他一定会带上茶叶和口琴,靠岸休息时,找来水源给自己泡上一杯茶,熟悉的味道是他安全感的来源。有时候漂至水流平缓、不需要太费力的河段,他也会掏出口琴吹上一曲,那是河上难得的风景。
但更多的时候,巨大的体力消耗常常让他进入一种麻木的状态,他甚至没有力气伸手按下Go Pro的开关。即便是这样,他也必须打起精神——当一个渺小的个体去挑战一条大河,一点小的失误都可能是致命的。
最危险的情况莫过于翻艇。那是在漂过唐乃亥-羊曲河段的1天后,前往下一站峨尔近柔森木的途中要经过野狐峡。那是黄河干流上最窄的峡谷,水流十分湍急。但考虑到后面还有100多公里的静水库区,中间没有机会换艇,为了尽快前行,闪米特决定冒一次险,乘着静水艇下了水。
与激流艇相比,静水艇的速度更快,但转向惯性大,很不灵活。进入峡谷后,尽管他已经拼尽全力操控,但疯狂的卷浪还是把艇掀翻了。此时,水温不到10度,水流时速已经达到了33公里/小时,他随时可能被急速的水流拍向岸边的岩壁——随着河道的一个左转,他已经感觉到,“水流像练就了吸星大法一般”,正在将他向左岸吸去。
如果有团队协作,一旦有人落水失温,队员间还有可能相互配合、出手相救,然而闪米特只有自己。一个动作的迟疑,就将失去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千钧一发之际,他迅速潜入水中,从艇下钻到了艇的右侧,刚刚完成这个动作不到一秒,在一股激流的推动下,他就连人带艇地撞向了左岸的岩壁。正是因为有橡皮艇作缓冲,他才没有受伤。
在接下来一波接一波的激流中,闪米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牢牢地拉住橡皮艇,直到水流将他冲出峡谷。平常训练时,他只需要3秒就可以从水中翻身上艇,但这一次,已经被冻僵、精疲力尽的他,从落水到重新爬回艇上,用了近10分钟。死里逃生后,他气喘吁吁地对着镜头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野狐峡,很厉害,不过,这个换艇还是值得的。”
“事后我自己看我当时说的这段话,都没办法肯定我说的是真话。在那种环境下,这么说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和暗示,可能就是骗自己的一个谎话。”闪米特对记者再次回想那段经历时,仍觉得不可思议。
“常有人问我,这么危险,你不恐惧吗?虽然我对自己的经验和技术很有信心,但恐惧是必然的。”闪米特遇到过许许多多像这样危险的时刻,他从不讳言自己对死亡的恐惧,“长期的探险给我的经验是:不要多想。哪怕是恐惧,你去做,只要真正投入进去,恐惧就会消失。”
黄河边的中国
2014年3月,闪米特启程漂流珠江。但当他到达珠江源头时,竟发现到处都是垃圾,河上甚至漂着5头死猪。眼前的场景让他非常痛心,一路漂流之余,他开始在自己的微博上发文,呼吁人们关注珠江水的污染问题。当地政府很快就通过微博对他进行了回复,表示已对103公里的河道进行了清理,并对沿岸企业违规排放的问题进行了调查。
本是无心之举,却得到了超预期的收获,巨大的成就感让闪米特对漂流有了新的理解。漂完珠江,他联想到了人口众多、重工业聚集的黄河沿岸:“如果单纯为了漂流,我可能会选择长江。但看到整个珠江的情况后,就会想到,黄河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决定漂流黄河后,闪米特和羚羊花了近一年时间准备,除了技术相关的调研和训练,他们也开始搜集各种关于黄河的生态、人文类的资料、影片。这时,他们惊讶地发现,尽管被人们称为“母亲河”,国人对黄河的了解其实少之又之。所有能找到的资料中,最完整、详实的记录还属美国人比尔·波特撰写的《黄河之旅》和日本NHK电视台拍摄制作的纪录片《大黄河》。在国内,上世纪90年代,学者曹锦清曾在地方政府的帮助下对河南省内的黄河沿岸地区进行过为期两个多月的社会调查,出版了一本题为《黄河边的中国》的调查报告,而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黄河变成了什么样子?岸边上的人们又有着怎样的故事?没有进一步的资料跟踪。
“我们希望通过这次漂流,成为最了解黄河的人。”这一次,闪米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探险爱好者,他开始把漂流视为一个媒介,希望通过自己的镜头和文字,记录下黄河近代的变迁和黄河边的人们最真实的生活状态。为此,他和羚羊做了详细的计划,一半时间在水上漂流,一半时间在沿岸进行田野调查。每到一个城镇、乡村,他们都会四处走访,尽可能多地和当地人交谈,有时一待好几天;晚上回到几十块钱一宿的招待所,再把白天的见闻整理、记录下来,发到网上与网友们分享。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寺庙里年轻的喇嘛、采挖冬虫夏草的藏民、生活在少数民族聚集区的汉族商人、在岸边靠捞尸为生的老人……他记录下了这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断被沉重的现实折磨着:工厂排出的污水从“保护环境,防治污染,造福子孙”的大标语旁源源不断地汇入河中,仅二三百米长的河岸上就有12堆垃圾;由于植被破坏严重,不断推进的沙漠使牧民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政府不得不将他们集体搬迁……
让人揪心的还有传染病。开始漂流后不久,闪米特和羚羊来到了青海某乡,那里是包虫病的高发地区。这是一种人畜共患的慢性寄生虫病,主要由动物传播。这种疾病并非不可治愈,但由于当地经济落后、资讯不发达、民众受教育程度较低,人们往往意识不到问题严重性,等到病发总是为时已晚。当地政府也曾多次派医疗队下乡筛查、治疗,宣传相关防疫知识,但始终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