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虽然住在还是“八一三”逃难时搬来的居处,现时已经成了七十二家房客的旧大楼。但在扫四旧抄家后,房管所的造反派还是来勒令我们让出一半住房。没过多久就搬进来两户人家。其中一家房客极有心机,看准我家割让后的一间没有安房门,便常常在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塞进一些东西。先是在暗角,慢慢动作越来越大,将我家的大件移出,放进他的旧桌椅杂物。我找他说理,他竟然纠集一帮人冲到我家里打砸抢,真是投诉无门,苦不堪言。
这些情况传到了我工作单位的领导、刚从走资派解放出来的支部书记陈少卿那里。他找我详细询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和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谆谆告诫要我忍耐,尽量避免与对方冲突,有情况让组织解决。以后一段日子,他多次让单位职工下班后来我家坐镇壮胆,免遭欺凌。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始终看不到哪怕是一丝丝解决问题的动静。全家人都在担惊受怕中度日。又过了一段时日,一天我正要下班时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让我过去。陈书记抽着烟对我说,他这段时间差不多一直在外面跑,去了我家所在的街道里委派出所,也去了对方男女的两家单位。派出所负责你们里委的户籍警还给我透露了你的家庭情况,但这些材料都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据我看,你父亲的历史是清白的,也不是什么专政对象,看来最多是个“臭老九”。昨天,我们五方都约去派出所开会,讨论解决方案,但他们就是有偏见,拉锯了好长时间,我是一对四呀!
说到这里,陈书记顿了顿,又掏出一支烟接上,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我实在是想问题尽早解决,来不及同你商量,我就替你作主了。他还说,我的策略是“舍小保大”,宗旨是“一劳永逸”。他又停顿了片刻,长长的吐了口烟,使劲把烟头摁灭,说,会上最后敲定,被对方占据的就让给他了,但我提出得划地为界,以防其继续扩张。又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他的野心大着呢,意图将整个一间都霸占下来,到那时也不一定会有人站出来为你说话,你又能拿他怎样!我知道这个解决方案一定是他与对方经过激烈争辩才定下来的。他让我回去写一份买旧木料的申请报告,并已与公司有关方面说好了,明天就会派木工来分隔好。
第二天下午,陈书记来到我家,仔细察看了已经筑起的板墙和房门。说,损失不算太大,一间房大部分给保住了。然后他走到我父亲面前握住我父亲的手说:“老人家,我们是同志关系噢,这些天让您受惊了!今后您可安心待在家里,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这些日子一直压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也总算可以落地了。”
转眼间,这已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尘影。陈书记也因吸烟过重于1999年夏天去世。多年来让我感念的是,那时候,他作为一个党的基层干部,也是极左路线的受害者和忠实执行者。但在这一件别人都不敢出来说公道话的棘手活上,却能够站出来化解一个无助者的困境,常使我在梦醒时泪水沾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