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绍兴城大乘弄那条小巷走不远,有一幢和普通百姓民居相连的房子。几乎没有门面装饰,仅一小门,左边竖着板条,上面写了四个颇有文人气息,且让人觉得有常青常绿感觉的大字——“青藤书屋”。房舍虽不起眼,但却是明代著名的书画家、文学家、剧作家徐渭的书屋。
跨进小门,无需经过什么门厅、壁照、长廊等引入,就直接到了一个小院子,眼前是一面山墙,墙上镌刻了自在岩三个字,从字体看,像是出自他本人之手,有点斑驳,灰粉脱落处长满了青苔,无意间泄露了流年的信息。墙边植有灌木,蓬蓬松松围在墙脚,还有一棵石榴树,枝叶间挂满了垂垂的果实,引人注目的是墙前的几枝高大的芭蕉,与山墙极为般配,协调,同时,也透出了诸多审美意义。
徐渭多才多艺,书画俱佳,却屡试不第,他抑郁潦倒,一生坎坷,却磨灭不了豪气意志;他当兵抗击倭寇,也做过幕僚,然因胡宗宪为“严党”而失职,他癫狂身入囹圄,出狱后在青藤书屋伴度贫困余生。徐渭为我们带来了许多书画作品,还有他的那部值得研究的剧作《四声猿》等等,绍兴人民为拥有徐渭而感到骄傲,为他所创造的文化而感到自豪。
眼下的“青藤书屋”其实也不大,我没有考证当年格局和摆设,但这里应该是徐渭晚年读书、写字的地方,很像是我们现在书画家的工作室。然而,那“青藤书屋”比起现代的国画、书法工作室,或者是叫做艺术沙龙、艺术空间的来,真是寒酸多了。不过,别看它小,但派头、格调和气场,现在的那些工作室,恐怕是无法和它相比的。你看客堂间的那一副他自撰、自书的对联:“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自嘲得大气,自贬得有模样,同时,又把自己的气概注入到了字里行间。我想,只有具有相当内力的人,才能有自嘲的信心和魄力。要是说他的书法,那线条的抑扬,节奏的律动,有个性,有新意,更为重要的是,对联书法的气息、趣味和联意又浑然一体,自然而又协调,狂野而又雅致。其草书在当时就被评论为称绝于时,可见他的功力所在。
对联下方的一条案几上置砚、笔等,用有机透明玻璃盒罩盖,向我们提示这里是徐渭写作的地方。显然,这是后人杜撰的,应该说,这里所有一切都是后来配上的,或者说是按记载还原的。或许,他的四剧组成的剧作《四声猿》,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室内很静,参观的人也不多,我注视案几,仿佛听到阴司衙门传来鼓声,祢正平裸身锤击,历数奸雄之罪状,痛快淋漓。徐渭借阴曹鼓吏抒愤世嫉俗之情绪,表达了对黑暗社会深刻认识后的忧愤;古人多借猿声写悲情,盖猿丧子啼声凄恻,四声而肠断,文长有感而发,皆不得意于时之所为。徐渭的杂剧套路冲破了南腔北曲界限,超常规的灵活运用词曲创调,一扫曲坛萎靡之风,给后世创造了巨大的影响。
继而拐弯入大间,墙上挂有徐渭的画,多为葡萄、紫藤之类的题材,也有山水,朗朗上口的题款也赫然入目。“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掷闲抛野藤中。”直把一个活生生的徐渭刻在了纸上,孤傲之气袅袅绕梁。边上玻璃柜里摆放了他的著名手卷《杂花图》,一段间隔,画一种花,可谓一花一世界。他的国画大胆狂逸,不可遏止之才气溢于笔墨之间。房间虽然很小,但室雅何须大,徐渭把这里叫做“洒翰斋”,大有文人墨客之气派充栋;“花香满庭客对酒,灯影隔帘人读书”,也是一副对联,联句是徐渭自己撰写的,细细品味,放在那间屋子里,是再贴切不过了。
离开“青藤书屋”时,回头又看了一下山墙前的几枝芭蕉,审美的意义忽然又扩展了许多。后来在鲁迅故居的山墙边也看到了疏密有致的芭蕉,与传统的粉墙黛瓦搭配得很美。忽然想起,黑瓦白墙,山墙前的芭蕉,我在安吉鄣吴镇的昌硕故里,在南昌青云谱前的池塘旁都看到过这样的组合。
芭蕉很美,山墙前的芭蕉更美。然其中是否还另外藏有玄机,密码,我不知道。也许,根本也不用去道破,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