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英雄与看客

　　高考前几天，在公交车上，即将参加高考的柳艳兵拼命和一个拿大刀砍乘客的凶手搏斗，救下了一车人，而他自己伤得太重误了这场重要的考试。这之后舆论发自肺腑地称赞这个孩子，关键时刻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而且这个时刻对他来说真的特别关键——高考是改变农家子弟命运的近乎唯一的途径。

　　可是，对这位刚刚成年不久的年轻人排山倒海的褒奖让人忽略了一个更要害的问题：在柳艳兵豁出命、豁出前途去救人时，同车那些成年人、那些被救的男人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他们能看着一个身体单薄的学生孤身和那个疯狂的持刀人搏斗？社会关注的聚光灯耀眼地打在柳艳兵身上，而让那些同车的袖手旁观者得以侥幸躲在台下的阴影里。其实，更应当关注的是他们。

　　在柳艳兵去夺刀以前，他已经被砍伤了，头上一刀，肩背部两刀，在感受到疼痛之前身体的反应是麻木，所以他以为自己伤势不重，反而下意识地冲着那个歹徒扑了上去。这时的下意识绝对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身体受伤后伤口瞬间就成了全部，有的人会因为惧怕而全力躲避，也有柳艳兵这样的人，他们的下意识是制服对方。下意识不存在对错，它是先天性格、后天价值判断，以及其他一些因素的综合体。柳艳兵的下意识里恐怕更多的是性格：初三时同学打架，他下意识用胳膊挡住了砸向另一个脑袋的方凳；再往前，他10岁时见小孩落水，在不知水深的情况下，下意识地跳下去救起了孩子……这种下意识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有很多。

　　好，受了伤的柳艳兵扑上去了，他要把那个疯子手里的刀夺下来，制止他再砍向更多的人。在这个过程中，他很紧张，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的力量有多大，自己能不能搞定。制服了还好说，如果没有制服，后果就很可怕了。但是这些是扑上去的时候没有想的，搏斗中他意识到了，意识到就会紧张就会怕，但那时已经没有退路。他抓住了对方拿刀的手，两个人滚在一起。那时，柳艳兵的三处伤口都在流血，但他自己没意识到，大量失血让他丧失了平时的力气，但即便如此，柳艳兵还是夺下了砍刀。这时，他需要有人帮忙，帮他把夺下来的刀拿走，或者帮他按住已经被制服的歹徒。

　　恐惧导致的下意识因人而异，更多的人不敢上前搏斗，这说得过去，可以理解，胆子有大小嘛。但是当有人已经站出来承担风险时，要不要帮一下忙呢？尤其是已经扑上去的是个孩子，身上头上还流着血，这时是不是更需要出手帮他一下呢？比如说从侧面、后面猛击歹徒？比如上来几个人合力攥住他的胳膊？好，如果这时众人仍然恐惧不前，也能勉强说得过去，因为的确还有危险和不确定性，危险面前人可以选择逃避。但当这个孩子已经抢下砍刀，需要人帮他拿一下的时候，为什么仍然是全体无力呢？这时候还恐惧什么呢？

　　柳艳兵迫切需要帮助，但他没有等到，只好自己跑到司机那里把刀交给他，等他回来时，歹徒已经跑了。整个过程，车厢里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伸出援手，任由已经被按倒在地的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

　　这个勇敢的孩子在受伤后如果不是马上去夺刀，而是打电话叫救护车抢救自己，他不会伤得这么重。在殊死搏斗的过程中，紧张害怕和过分用力使他流了过多的血。事已至此，不知这个为了车上的其他人不再受到砍伤而奋不顾身的年轻人怎么面对这种无可奈何的局面：他舍命救下的这些人，却没人帮他哪怕是一点点的忙——况且也不是帮他柳艳兵，而是在帮他们自己。

　　此时的事不关己、躲闪逃避，就已经不再是下意识了，它已经转化成价值的判断、内心的算计。好，我们再退一步，算计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也没错，毕竟不是每个人在道德上都是灯塔。可是算计也应该算出一个精明的结果来啊，而袖手旁观却是最差最坏的结果：试想一下，如果歹徒爬起来不是逃跑，而是再去夺刀，那么他再次手起刀落又会指向哪里？

　　冷漠的旁观者与疯狂的砍人者一起，构成了这个事件的凶手。与持续表彰柳艳兵相比，更应该做的是把聚光灯转向那些旁观者。遗憾的是，这群油滑的看客成功逃之夭夭。如此这般，柳艳兵的下意识就总会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