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1:星期天夜光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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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6月17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但有三生石,再做孩子王
李俏红
■ 琐园村文化礼堂,陈列室里的鲁兵作品
■ 琐园村文化礼堂外景
■ 小朋友的小朋友
■ 鲁兵故居润泽堂
  ◆ 李俏红

  【作者简介】

  李俏红 女,籍贯浙江省建德市。第七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首批浙江省青年作家人才库”成员、浙江省首批“新荷计划”人才库成员,鲁迅文学院浙江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浙江省金华市作家协会秘书长,《金华日报》社综合新闻部副主任,主任记者。出版有个人散文集《亲亲阳光》和童诗集《云上的孩子》。

  初夏的早晨,石榴花正艳。我在这个村子里行走,是为了去见一个人——一个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走到很远的一个人,一个把童话视为生命的人。我确信一定能见到他。

  小村寂静,花草带着茂盛的香气,风摇晃着,草叶像孩子一样东歪西倒,清澈的流水“哗啦啦”唱着曲儿,这些熟悉的气息仿佛是特有的,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一

  琐园,浙江金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这两年因为海外学子游学而变得声名鹊起。但是几乎很少有人知道这儿还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鲁兵的故乡。鲁兵曾任少年儿童出版社编审,在上海生活了几十年,一生创作、编辑了大量儿童文学作品,他主编的《365夜》在家长和孩子中影响深远。

  我知道,在琐园,我一定会见到鲁兵,虽然他已经走得很远,但他的故居还在,他的手迹还在,他的儿时往事、音容笑貌依然在乡亲们的口中流传。

  琐园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大多数游客步履匆匆,他们看祠堂,看雕花的门窗,吃当地的特色小吃,他们很容易忽略一个景点,那就是鲁兵故居。大多数游客不知道鲁兵是谁,他们不知道这个村里曾经出过一个儿童文学大家,不知道这个村和儿童文学有什么关系,他们喜欢看那些表面的建筑,对于深层的内在的东西他们往往一掠而过。

  然而,那一日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和一群儿童文学专家来到琐园。他们一进村就开始寻找鲁兵故居,仔仔细细地询问、观察。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他们对鲁兵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情结。鲁兵编辑过《中国儿童时报》《小朋友》等儿童读物。他还写了不少优秀作品,如《唱的是山歌》《老虎外婆》《小猪奴尼》等,深受孩子们的喜欢。

  在村里一个很不起眼的房子前面,我们看到了鲁兵故居,又看了许多介绍鲁兵的书籍和资料,高洪波在锁园的民居里铺开纸笔,洋洋洒洒写下了几个大字:“曾寄童心付明月,行到琐园思鲁兵”。

  是啊,行到琐园,不能不想起鲁兵这位新中国儿童文学的重量级大师。

  每次我走进村中的鲁兵作品陈列室,墙上那张大大的画像就会对着我微笑。那些童诗仿佛就会从墙上跑下来,一句一句跳到我的怀里来。它们是那样地活泼、灵巧、充满着童趣,让人心生欢喜。“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松鼠有几只?一二三四五”这样一些让我们耳熟能详的儿歌,就是经鲁兵整理后流传开来的。

  1924年5月25日,据说那一日琐园上空的云有些祥异。

  园中街17号,又名润泽堂,琐园一幢普通的房子,一名叫严光化的男婴呱呱坠地。这就是后来的鲁兵,他出生在一个开明的地主家庭。

  但他一出生,母亲就缺奶,幸好三里地外有个表伯母生了个女孩,奶水多,于是就被抱去吃她的奶。三岁的时候,鲁兵跟随母亲来到城里,在离母亲教书的小学不远处的外祖父家居住,那是一个教师之家,外祖父叶熙先生是前清拔贡。后来专心从事教育工作,曾任金华八婺女中校长。金华地区有一首儿歌:“外孙狗,米胖酒,前门吃了后门走。”把外孙称为“狗”,其实说的就是外祖父家对外孙的亲昵和眷爱。

  鲁兵六岁去清波小学上学。后来转入金华中学师范科附属小学。这是当年金华最好的小学。鲁兵儿时顽皮,捉鱼捉蟹,做泥工手艺,还喜欢充当“英雄好汉”。

  二

  一日,我和著名儿童专家蒋风老师聊天。蒋风老师说:“鲁兵出身书香门第,家境比我好,家住在金华城码头那边,家中范围大,还有一个竹园子。”蒋风小时候则住在码头的另一边,相距不远,从小就和鲁兵要好。有一次鲁兵到他家里来玩,刚好日本飞机飞过,鲁兵听到炸弹的声音,马上躲到了房间的桌子底下,过了好久才敢爬出来。那时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孩子们读书都要冒着生命危险。日本鬼子在金华随处扔炸弹。为了学生安全,高中时学校迁到蒋塘乡下,蒋风因为家中腾不出铺盖,就失学了。

  各自大学毕业后,鲁兵义务编《中国儿童时报》,就叫蒋风帮他写写稿。后来蒋风老师从事儿童文学研究,与鲁兵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蒋风老师说,鲁兵最大的功绩是“365夜”系列丛书。这是他想出来的点子,这个点子为出版社赚了不少钱。“鲁兵是个人才,能写古诗会画画,叶圣陶对他也很欣赏。”上世纪50年代蒋风老师到上海,旅馆住不起,就住在鲁兵的办公室里,把办公桌当床,去了四五次,在办公桌上睡了好几次。

  “我们一起聊的总是儿童文学。鲁兵比我熟悉儿童文学界,陈伯吹、洪汛涛等儿童文学大家都是他介绍我认识的。”蒋风老师还找出一张鲁兵当年写的书法作品给我看。蒋风说,鲁兵童年时临柳体颜体,少年时临魏碑,晚年的他特别喜欢《怀素自叙帖》。所以他的楷书写得质朴,行书飘逸秀美,草书则灵妙豪放,章法有度,为书友所赞。他的几幅字基本上送给几位知己留作纪念。在绘画方面,偶尔画些墨竹和绿荷。鲁兵早年流浪龙游时,见到郑板桥的墨竹倾心难忘,所以画竹子一直是鲁兵所好。画荷只是回忆童年时的嬉戏,借此怀旧而已。其有画竹小诗以寄之:“胸中块垒无处消,且借松煤挥洒之,何必苦求知我者,枝枝叶叶是相知。”

  著名儿童诗作家圣野和鲁兵是多年至交。圣野原名周大路,浙江东阳人,比鲁兵大两岁,读书却比鲁兵低两个年级。1941年圣野考入金华中学不久对新诗产生浓厚兴趣,就与同学一起成立了一个诗社,知道鲁兵会写诗就向他约稿。圣野说:“那时我们一起朗读珍藏在案头的手抄本里艾青的《透明的夜》《大堰河,我的保姆》和田间的《给战斗者》,我们很快有了共同语言。”共同的爱好,让他们成了好朋友。他们决定一块编一个小刊,名字叫《岑风》。他们俩分头约稿,自己也写作。稿件印刷由鲁兵负责,鲁兵的字娟秀,第一次印了100份,分送给广大爱好文艺的同学和朋友。鲁兵也是从这个时候真正开始搞新文学创作。

  大学时,圣野和鲁兵住一个寝室,上下铺。他说,鲁兵写的一些代表性的诗,都是脱口而出的。他古诗写得像白话文一样,既通俗又让人回味。

  圣野说,鲁兵是他交往的朋友中印象最深的一个人。“在鲁兵的介绍下,我1957年7月从部队转业来到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年底从鲁兵手中接编《小朋友》。我和他在上海曹杨九村一同住了15年,我住在曹杨九村30号503室,他住505室。我们天天碰面,一起商量很多事情。有一个晚上,我们居然一同梦见了安徒生,说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就叫‘异床同梦’,竟然连梦见的题材都相同,因为都是在为安徒生的皇帝新衣写续篇。鲁兵写了《一篇没有写完的童话》,而我写了《竹林奇遇》。说来也真是巧,在同一个晚上梦到了同一件事情,写出来却是两篇完全不同风格的作品,不能不说是童话创作中的一个奇遇吧。鲁兵在老朋友面前肝胆相照,无话不谈,对孩子有一种天然亲切感。当时我们俩行影相随。有人说笑圣野是鲁兵的影子啊!”

  1991年,圣野70寿辰,鲁兵给他的贺诗写道:“秋尽收千籽,春阑种两家。牵牛开几朵,共数隔墙花。”指的就是当时两家相邻的情景。

  三

  在琐园村文化礼堂里,有一个小小的鲁兵作品陈列室。

  整个展览的标题是“永远的孩子王鲁兵”。展示窗里放着鲁兵写作和编辑的书籍,《小蝌蚪找妈妈》《小猪奴尼》《小诗自咏》等,墙上有鲁兵像,有与陈伯吹先生在《小朋友》创刊65周年纪念会上的合影,还有“师恩难忘——回母校金师附中赠书”“1978年与同事讨论稿件”“与好友圣野合影”“相濡以沫——与夫人在鲁兵创作50周年纪念会上合影”等。

  鲁兵与漫画家张乐平是好朋友,陈列室有鲁兵在张乐平漫画上题的诗。鲁兵1953年9月到北京出差,通过朋友认识了张乐平。两人一见如故,张乐平是浙江海盐人,跟鲁兵算半个老乡,虽然年纪比鲁兵大,但两人之间仍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鲁兵有时会去张乐平家玩。兴致来了,张乐平画一只公鸡,鲁兵在旁边题词写诗。星期天,两人一起郊游,饮几杯酒。鲁兵始终以钦慕之心对待张乐平。

  鲁兵曾约请张乐平为《小朋友》作画。张乐平专门为《小朋友》创作连环漫画,内容反映新中国少年儿童在阳光照耀下的幸福生活。后来,就形成一个固定的张乐平漫画专栏。

  在创作上,鲁兵童话、诗歌、散文、寓言、理论,样样都来。他对幼儿文学情有独钟。几十年来,他在这片寂寞的园地里辛勤工作,为娃娃们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好作品。他爱孩子,也爱自己的工作。鲁兵曾写诗云:“突然老已至,总觉太匆忙,但有三生石,再做孩子王。”

  他曾给几个从事幼儿文学工作的年轻朋友提了八个字——“别有洞天,乐在其中”。这既是对青年人的勉励,也是他的切身体会。鲁兵对青年人在儿童文学上的写作帮助很大,尤其令年轻人感动。他对他们的写作从不干涉。只是多次叮嘱要为孩子写,以孩子为中心。他总是告诉年轻人,你认为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完全不必受任何制约。他曾自豪地说:“我们是在为明天工作,为未来工作,多有意思。”

  鲁兵一生致力于儿童文学,最重要的是他的儿童文学主张。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率先提出了“儿童文学就是教育儿童的文学”的观点,一时之间在儿童文学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赞同者有之,批驳者有之,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观点引发了一场关于“儿童文学到底是什么样的文学”的大讨论。

  圣野对鲁兵的为人为文,了解至深。他曾有一个比喻,说画家黄永玉曾经画过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的猫头鹰。鲁兵就是这样一只猫头鹰。写童话的时候他梦幻地闭着那只富于想象的眼睛,等写寓言的时候,他清醒地睁着那只夜醒的眼睛。鲁兵性格耿直、豁达,刚正不阿,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各种漩涡中屡屡受到打击,却始终不肯随波逐流的原因。

  那日,我在浙江师范大学遇见圣野老师时,他再三和我说,鲁兵的故居一定要保护好,村里出个名人不容易,琐园也没有出多少名人,老屋不要随便拆了。前几天,我再去琐园村,欣喜地看到鲁兵故居已经挂上了“润泽堂”的牌子。看来村里现在开始重视名人文化了。

  我还在村子里看到一块“儿童文学馆”的指向牌子。馆门口的牌子上面有一张鲁兵的木刻画像。屋子的墙上画着三只可爱的小青蛙,还有一群小蝌蚪,画的应该就是《小蝌蚪找妈妈》这个童话故事。

  “妈妈叫他洗个脸/他把鼻子洗一洗。”琐园,每次我来,内心都有一种虔诚的感觉。我知道这儿曾经站立过一位儿童文学大师。他用自己的文字拨动孩子的心灵,用精神的雨露喂养孩子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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