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北差异,网上曾有“白菜,南方一次半棵,北方一次一吨”的戏谑,梁实秋也曾描写:“在北平,白菜一年四季无缺,到了冬初便有推小车子的小贩,一车车的白菜沿街叫卖。普通人家都是整车的买,留置过冬。”白菜缓解了北方百姓在相当长历史时期内,过冬无叶菜可吃的焦虑,至今仍在北方蔬菜界占据不可动摇的王者地位。每每聚餐,我那几个河北保定徐水籍铁杆哥们微醺时,常会忆起家乡的白菜。
清代美学达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记载:菜类甚多,杰出者则数黄芽。此菜萃于京师,而产于安肃,谓之“安肃菜”,此第一品也。每株大者可数斤,食之可忘肉味。不得已而思其次,其惟白下之水芹乎……他将安肃菜列饮馔部“菜”篇。
安肃,即今天的徐水。李渔认为徐水黄芽(即大白菜)是蔬菜中最美好的上品,每次吃饭都忘不了它。据说徐水白菜在清顺治年间被封为贡菜,形态恰似台北故宫博物院镇馆之宝翠玉白菜的硕大版。李渔生于浙江兰溪,又先后迁居如皋,金华,杭州,南京,生活圈多在江南。江南物候丰饶,他也见多识广,不过依旧认为很少有蔬菜能媲美安素菜,念兹在兹,只能以水芹菜聊以替代,终归遗憾。
李渔对蔬菜有着深刻的理解,他认为从来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能用白水氽烫的徐水白菜,苗叶鲜嫩,盈盈然脆美多汁,堪称尤物。徐水当地人多用熘炒、凉拌或炖粉条的烹法,尽量保留原味,因产量有限,很多年间,真正的徐水白菜只有部级以上干部才得以享用。在我想象中,若用产于徐水、曾获巴黎博览会特别金奖的“刘伶醉”酒浸泡干贝数枚,与徐水白菜略加汆煮,应是南北通吃的清口美物。
北地冬季干冷漫长,万物萧条,过往岁月里人们冬天只能吃到极为有限的几种蔬菜:土豆、萝卜和白菜。白菜凭借自身坚韧皮实易储存且口感尚可的优势脱颖而出。与土豆萝卜相比,白菜相对烹法丰富且有叶菜的清甜和纤维感,若能小心照看,扒去几层白菜帮子,菜心能吃到来年开春。霜降后囤白菜,仍是许多中年人美好难忘的童年记忆。即使如今物资发达,白菜依然是普通北方家庭冬季最朴实温暖的情感寄托,并成为永远的乡土记忆。
有好几次在魔都聚会,平素吃遍珍馐的徐水哥们几个在酒菜餍足后总觉得少点什么,追加两道下酒菜,一是花生米,二是凉拌白菜心,如此才妥帖。所谓圆满,就是时间刚刚好,此时若再喝两盅刘伶醉,此情此景就不止涵盖了徐水人的半生履痕,更有了人情之大善和南北方文明之大美,有了不能被描述的诗意与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