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北国美人
这位监考老师又说:“所以啊,你可以再认真想一想。其实,在上海搞创作未必就一定会比北京差。当然啰,最后的录取名单上是否有你还是一个未知数。”
看他岁数,与我似乎相差无几。但人家曾经沧海,我却是工厂里的井底之蛙,认知上相差却是木佬佬多——北方话应是:差老鼻子了!
当我们分手的时候,他说一有消息就告诉我,并言之凿凿地说即使我被录取,那也一定是在扩大招生的名单中。不承想,竟一语成谶!不不,更为差劲,一不小心竟从扩招的大名单中滑了出去,于是……于是乎……便成了等而下之的漏网之鱼。
这个名唤J的女孩,出现得很突兀。那时我正排在往准考证上盖“复试”大印的不太长也不太短的队列中,蓦听得有人一路从队首唤将过来:上海管新生,上海管新生……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一抬首,却见是一位典型的北国美人:浓眉,大眼,端庄得很。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旁边还有一个男孩,后来方知是北京铝材厂的压延工——和我是同工种的同行。原来他们都是在初试中被刷下来的考生。
办完了复试手续,大家忽然聊得很是投机,共同的语题便是中戏考试的故事,后来一同涉入了文学和戏剧的河流中。这可是一个可以永远聊下去的永无止境的大江大河呵。
J女孩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骇我一大跳,说,我特崇拜上海人!J女孩娓娓说出一番道理来。她说上海人特聪明,大的不说往小里说,所有女性衣服的扣子都是和男性的不一样,男的在右,女的偏偏在左,这是全国具有唯一性的。接着J女孩又如数家珍地说起了北京的大作家大剧作家,几乎都是从上海迁移过来的。在她之前,似乎还没听到过类似的归纳法。初听,荒诞!细细思量,信然。最后J女孩悄悄然说出了一个北京女孩共有的秘密:嫁人要嫁上海郎——上海男人特温柔特懂得疼女人。这当是首选,而后才是高干子弟、名人后代。不知J女孩说的是真是假,但起码这当是她和她的小姐妹们的择偶标准。
一直到复试,到离开北京,这两位北京朋友经常到我的下榻处神吹海聊,谈文学谈戏剧谈创作。终于有一天,我这榆木脑瓜开窍了,顿悟了,于是在他们来告别的那个晚上,在胡同里,我变得特像北京人一样直爽,说,鄙人已经成家了,马上就要有第二代了。
J女孩愣愣地望着我,无语。北京男孩呢,独自仰首望月。就在这时,多变的北京天气也来凑了一把热闹,无缘无故地卷起了一阵狂风,挟裹着沙子石子漫天飞舞,将天边月瞬时卷了个不见影踪。
北京男孩急急地说,快回家吧!
J女孩跟着走了几步,蓦又回首,说,我等你考进中戏!呵呵,她当然没能等到,因为我……虽然考试成绩还不错,但还是落榜于复试。他们走了,遗下一地凄凉的夜色,无人清扫。第二天,我踏上了返沪的路程。
两三年后,J女孩忽然独自来到了上海。找我。我和妻子予以了热情的接待,陪伴在上海观景逛街购物。离别在上海北火车站。J女孩倏而吟诵起了柳咏那一阕脍炙人口的《雨霖铃》词:“……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无一字疏漏无一词落下无一韵一辙不合。字正腔圆的北京话,好听。转首望J女孩。蓦见瞬时泪滴满脸,一扭身,绝尘而去……
不太久之后,听说J女孩结婚了,嫁给了上海人的近邻——浙江一名人后裔,一同到香港定居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原本便是古老的传统。然而,在当年却有许许多多戒律,弄得你婚也没法婚,嫁也无法嫁。
结婚的前奏曲之一是拍结婚照。如今拍结婚照的排场可是海了去:摄影棚、公园、江堤、海边等等不一而足,甚至有租架直升机玩个“空降兵”或借艘游艇弄个“水上飞”的,但见个个卖弄风情搔首弄姿男欢女爱,pose想怎么摆就怎么乱摆,无人干涉。可我们那个时候不行,动辄便挨上了高压线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