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气味相投
我们有说有笑地吃着饭,许嫣然的妈妈回家来了,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两臂绑着一副袖套,两鬓少许斑白。她笑眯眯地说,她是趁着工厂午休时间偷跑出来的,看看我们两个小姑娘有没有好好吃饭,顺便给我们带了一盒点心,叮嘱许嫣然一定要好好招待小客人,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你妈妈人真好,还特意给我们买点心。”我说。
我们捧着油腻腻的包装纸,开心地吃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蛋糕,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彼此的爸妈。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许嫣然的爸爸很多年前因工伤去世了,除了这架手风琴没留下什么值钱东西,家里都是靠纱厂上班的妈妈一个人维持。想起刚才享用的那顿丰盛美味的午餐,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和身世可怜的姐姐,我放下蛋糕,哽咽了起来:“嫣然,你妈妈对我太客气了,你们对我太好了,是我不懂事,害得你们为我乱花钱。”
许嫣然拿出小手绢轻轻拭去我的泪花:“你放心,今天说好是我请客,花的都是我拍电视拍广告唱歌配音赚来的钱。你快吃啊!”她把蛋糕送到我嘴边。“真的吗?”我半信半疑地问她。“当然啦。我现在接了很多活,我已经在挣很多钱,可以帮妈妈养家和照顾姐姐了。”许嫣然得意地扬起眉毛,眼眸闪亮。“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张曼玉那样的影后,大街小巷到处都有我的海报,电影电视里都是我演的戏,哪里都是我的影迷。我会有拍不完的戏,得不完的奖,赚不完的钱。你等着吧,等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再来请你客,带你去最高级的西餐厅喝红酒吃牛排!”
我深深地被许嫣然感动了。我多么喜欢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女孩子大无畏的青春宣言,她的真诚和热情感染着我,令我惭愧地想起告别多年的舞者梦。眼前的许嫣然就是那个我想做、但是做不到的自己!
在我就读的那个全市闻名的重点中学里,有许多学霸,他们为着每一次考试的排名彼此嫉恨,为争夺老师的恩宠和市里各种竞赛的名额和荣誉费尽心机,最终目的不过就是进入一所国内的重点大学,或到外国名校去留学。没有一个人像许嫣然这样敢于如此真诚热烈地怀有一个伟大的梦想,而且毫无掩饰地以此为荣!
难得在这么世俗现实的世界里能够找到一个和我气味相投的知音,我很珍惜和许嫣然的友谊,把她看作我的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我们互相寄漂亮的明信片和芝麻卡,在上面写调侃彼此的笑话,只有彼此才都能读懂文字底下的关怀和鼓励。这些东西我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经常翻看,它们给我乏味的校园苦读带来了无穷的快乐。
一到放假,我是一只暂时逃离牢笼的小鸟,赶忙飞去找许嫣然玩。跟着许嫣然,我做了很多平生从未做过的事情,去了很多从未去过的地方。
比方说,吃路边摊这件事,在我们家是被绝对禁止的,因为既不卫生也不淑女,照我妈的原话就是:“没有家教的野姑娘站在野地里吃路边摊的吃相难看死了。”然而,她怎能理解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和好友一块儿在马路边上啃现烤的香喷喷的羊肉串,或者捧着刚出炉的滚滚烫的烘山芋的乐趣?
再比方说,跳交际舞这件事,前几年我也偷偷琢磨过。我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轻轻打开四喇叭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学着电影《英雄虎胆》里王晓棠扮演的国民党女特务,一个人瞎扭扭伦巴吉特巴。现在可好了,因为许嫣然在演艺圈里的工作给她带来各式各样的活动门票,我也有机会出入沪上一些社会名流的舞会派对,学会了一些基本的舞步。我跟着许嫣然去中苏友好大厦里的舞厅跳舞,亲眼见识了古典俄罗斯风格的金碧辉煌。我们两着长裙施淡妆,坐在包厢里假模假样地喝茶,试图扮演想象中好莱坞旧片里那位散落民间的沙俄公主举手投足的曼妙神韵。我们矜持地凝望舞池里翩翩起舞的红男绿女,时而为发现某个明星而兴奋地窃窃私语。有人走过,许嫣然会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甜甜地叫一声“某某老师好”,过后在我耳边细语:这位是著名老配音演员,我最近帮一个电视剧录制后期配音的时候有幸在录音室认识;那位台湾歌星今年来大陆发展,我想争取做他的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