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在茶会上获教益
蒋月泉拿着琵琶跟在先生后面上台了。老祖母望着孙儿出场,喜上眉梢;把侄子视为己出的姑妈,紧张得手里捏着一把汗。师徒拼档,说《玉蜻蜓》中沈君卿夜里过长江,被强盗劫上山去的故事。等蒋月泉接过先生“勾子”,一开口,第一句就说错:书中有个丫头叫“水仙”,他竟说成“许仙”,台下听客哄堂大笑。蒋月泉满脸通红,还是先生平静如常,稳住阵脚,学生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步入正轨。不过,年纪轻轻的他,“俞调”倒唱得不错,字正腔圆,音色优美,听客中不乏有人称赞。这回书总算在掌声中结束。老祖母拉着孙儿的手说,你啥辰光能到东方书场说书,我死了口眼闭哉!这是祖母对他的期望,孙儿深知此话的分量!因为那时的东方书场是全上海设备最好、档次最高的书场,上台说书的都是名闻遐迩的大响档,一般演员想去那里说书,难乎其难。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的蒋月泉暗下决心,一定要实现老人家的心愿!
师徒拼档,一般做下手的徒弟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听上手的先生说书,不等先生撂下“勾子”是不能随便说话的。一次,张云亭先生终于带徒弟蒋月泉去东方书场拼档,说《玉蜻蜓·火烧头腐店》。张云亭放了一个噱头,说“迪格(这个)辰光晦气星转到豆腐店老板朱小溪屁眼里来哉,”师傅正要往下说,在一旁久坐无言显得尴尬、有点厌气的徒弟,突然来了灵感,立马接过先生的话茬,站了起来,嘴里喊着“肚皮痛,肚皮痛!”并佯装晦气星钻进肚皮里的痛苦样子,接着根据书情现场发挥,现编现说了一小段书,说得自己也不知如何说下去了,就把“勾子”丢给先生。老练的张云亭不露破绽地接了“勾子”把书说完。“落回”之后,先生并不为徒弟冷不丁地“接口”让他猝不及防、几乎使他难堪的冒失举动而责怪他,批评他,反而笑着对徒弟说:“你还真不容易!”
蒋月泉与先生拼档一年,便出来放单档了。第一次在“富春楼”,蒋月泉做头档,第二档是李伯康,第三档是许继祥。其时,李、许已经很有名气,与他俩越档合做,蒋月泉自觉沾了下少光!蒋一天可得一元两角。他第一天把钱拿到手,就把纸币翘起的角揿平,交给父亲开销,祖母笑嘻嘻;根生会赚钱了,与继母的“摩擦”也消除了。
蒋月泉说《玉蜻蜓》还嫩,在书台上他感觉缺少什么,就去复听先生的书,从中吸取养料,充实提高。师徒俩时分时合,出于经济原因,大部分时间还是各自独做。
蒋月泉几乎每周都同张云亭一起参加说书艺人必聚的茶会。为什么他对上茶会看得如此重要呢?原因有三:一是“茶会”是前辈有名望的老先生把持的“天下”,只有常去被他们认识,满师“出道”时才会获得批准,从而取得进书场说书的资格;二是初出茅庐的人缺乏生意上的关系,各地场东都在“茶会”上请艺人,常去“茶会”熟悉关系,能接到生意;三是茶会上有不少道众、大响档,聆听他们说道谈艺可以获得为人处世和艺术上的教益。蒋月泉得知个中原因,所以见了这些前辈,总是“伯伯,阿叔”逐一称呼,态度恭敬而谦卑。有时,哪一个老先生要买包香烟或花生米之类的零食,只消叫他一声,他便立即应声出去买了就来:“阿爹,这是找头。”他把找头一分不差地放在桌上。有时,他买了香烟,老先生要掏钱给他,他会客气地说:“阿叔,勿要,勿要!我身边有铜钿格。”慢慢地,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后生取得了说书前辈的好感。
其中蒋如庭、朱介生尤其喜欢这个嘴巴甜、脚头勤、脑子活络的小伙子。在上海光裕社,蒋如庭、朱介生都是为人和气、待人友善、从不以名声压人的“好好先生”。蒋如庭知道蒋月泉要学朱介生的“俞调”,就允许他进书场,听蒋朱档的《落金扇》和《双凤珠》。不仅如此,朱介生还让蒋月泉跟他直接去电台听他播唱;这使蒋月泉近距离看清了朱介生播唱时的嘴型,以及气息运用、唇、齿、舌等发音方法,从而技艺大长。这个阶段,蒋月泉小嗓最好,又经过自己实践和朱的点拨,唱功突飞猛进,所唱朱介生的“俞调”到了几可乱真的程度。所以,成名后的蒋月泉谈到朱介生时总会说,朱介生是他未曾磕头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