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下了狠心
这组诗,是龚自珍思想成熟期、又值盛年的重要作品,其中有许多传世佳句,也折射出复杂的思想意象:“四海变秋气,一室难为春。(其二)”龚自珍发出王朝盛衰的重要预警信号,并对王朝走向衰落的前景充满悲情。
“看花忆黄河,对月思西秦。(其二)”龚自珍在赏花及与友人雅集时,仍然心系黄河水患带来的民生问题。面对当空的皓月,仍记挂着西部边塞的安宁。
“庄骚两灵魂,盘踞肝肠深。(其三)”中华民族两种根脉深厚的哲学思想,实际上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一个人同时兼有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当然是非常困难的。但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一个时段某种思想占据主流,另一个时段另一种思想占据主流,则是完全可能的。但龚自珍似乎有些独特,两种不同的传统文脉、几乎对立的人生理念,却深深地盘踞在他心中,不停地相互碰撞和纠缠。这是龚自珍内心格外痛苦的地方,也是成就他诗文奇观的内在驱动力。试想,没有“骚”,何来那些犀利入骨的批判政论文章,没有“庄”,又何来那些空灵的诗词佳构?
“蹉跎复蹉跎,黄金满虚牝。(其五)”“虚牝”,溪谷的意思。如韩愈有类似诗句:“可怜无益费精神,有似黄金掷虚牝。”壮志难酬,时光虚掷,让诗人内心痛惜不已。看到这样的诗句,几乎要让人为之垂泪。
“少壮心力殚,匪但求荣仕。有高千载心,为本朝瑰玮!(其九)”诗人在这里袒露自己的心迹。频频地钻考场的那个笼子,并非是为了一顶乌纱帽,或承续仕宦之家的荣光,而是为了实现自己高远的志向。
“戒诗昔有诗,庚辰诗语繁……今年真戒诗,才尽何伤乎!(其一五)”
这里诗人再次说到戒诗了。庚辰那一年,说是戒诗,其实却写了很多诗。这回真的要戒诗了,就是被人说成“江郎才尽”,也不必在乎。从庚辰首戒到丁亥再度提出戒诗,从诗句中可以明显地触摸到,诗人内心的轨迹。如果说第一次戒诗,诗人还有戒诗以明志的几分未泯灭的雄心,到了丁亥年诗人又戒诗,更多的是要脱离俗境,是要向缥缈的禅境中寻找精神的皈依。截至本年,先生先后参加四次乡试,四次会试,再加上考军机章京、殿试、朝考等等,进进出出考场十余次,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也要被不断浇灌的冰水给浇灭了。有几人,能够经受如此多的科场煎熬?
这回戒诗,龚自珍真的是下了狠心了。虽然龚自珍也时有诗作,但已经很少涉笔了。一直到龚自珍四十八岁离京南返、脱身官场,龚自珍又一次“开戒”,让诗潮尽情喷涌,此间十二年,龚自珍写的诗总共只有三十余首。有的年份龚自珍一年只有一首诗存世,也还多是因为友人间应酬,不得不为之。
龚自珍在经受挫折痛苦时,常常萌发出向佛的念头。我们从龚自珍的很多诗句中,可以看到龚自珍如何受到佛学的影响。其中有许多字句即出自佛典。诸如“心药”“劫火”“观心”等等。不仅仅是影响,龚自珍对佛学可以说有精深的研究。龚自珍的本意并不是要做一位佛学研究者,而是从佛学中寻找到精神苦痛的出口。但龚自珍终究还是一位关注现实世界的思想家、批判家,佛学研究以及他对佛学的独特见解只是成为他思想库藏中的一部分,而未能促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佛教徒。
龚自珍在第二次表示戒诗前编定的《破戒草》最后一首诗为《扫彻公塔诗》,序言说:“龚子扫彻悟禅师塔作也。在西直门外红螺寺。”共有四言六章。诗中意蕴皆充满看破红尘的脱世之念。如:“吁嗟小子,闻道不迟。造作辨聪,百车文词。电光暂来,一贫无遗。”从个体生命来说,在世间一切努力,到最终都将化作为一缕虚光,一捧尘埃……想到此,人生一切都是似有若无的。
龚自珍最初接触佛学界人士的故事,颇有些浪漫的情怀。还是在嘉庆二十一年(1816)春,其父龚丽正刚刚升任苏松太兵备道,龚自珍携新婚继室夫人何氏从杭州经苏州,去父亲任职的上海省侍。在苏州时,年轻的龚自珍去拜访了有“女青莲”之称的著名的女词人归懋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