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不论当年还是今朝,确凿是个好地方。要谈湖州的吃,笔者先想一圈朋友,和朋友一道吃,才叫吃;自己买来的独食,哪怕再食不厌精,充其量是个活命,延喘,写出来也不好看。
湖州常常有口腹的惊喜。某一阵子湖州特别干净,据说某抚台大人爱干净,环卫工人都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兵一样,那几年笔者也特别勤地去湖州,看风景,聊段子,打秋风。
一直住在飞英塔对面的酒店,晨起,整条街只有竹器行早早开了门脸,支了炉子煮绿茶,茶壶和老板都有年纪了,一块黑铁,映衬着朱砂色的炉火,撮一把本地新茶叶投在水里,撩得热滚。间壁是清真铺子,还没开张呢,送羊的来了又走,把杀好洗剥净的羊搭在门口横杆上。再过一刻,除了澡堂子,别的店家纷纷抽板,笔者在中药房里买些做墨用的紫苏,水果摊称一斤葡萄,信用社的机器上取些散碎银子,文具店门口挑个茶叶蛋,慢慢剥着壳往回走。
也可以去丁莲芳,双档单档,馄饨面条,勉力吃一饱,再回去各自睡回笼觉,起来二次整顿,洗澡吃席喝茶,夜来剧谈不休,有一次记得台北蔡耀庆兄远道来,正好在湖州遇见张羽翔师,四个人聊到10点半,实在支撑不住笔者坐着睡着了,醒来已经2点多,东摇西倒地接着聊,话题居然还都能接续上。
这般很多次秉烛夜谈的话题,大约都淡忘了,只是记得,夜宵往往是。这个点心,要是溯源,历史不比丁莲芳短,也是到清的买卖。具体地址,似乎就在颂雅风茶馆附近的小弄堂里,门面小小,绝不张扬,但是楼上楼下,什么时候去,都是挤个不开。和本地人一样,叫一客松毛小笼,舀一碗肉汤,坐定了吃,身心俱暖,细究下,做法也不烦难,鲜猪肉剁馅,包小笼包,上笼蒸熟,和寒舍左近的富春小笼大体相当,但别致之处在于,湖州老板在蒸小笼的笼屉里,匀厚地铺上一层鲜松针,与小笼同熟,靠这一道渗入皮肉的天然松树清香,来打自家招牌。
虽然四九年以后,风气略改,但是至今看来,湖州仍是江南数一数二的风流蕴蓄之地,松毛小笼,就是铁证。以植物入馔,粗鲁些的,拿菊花泡茶;SB呵呵的如西太后,采玉兰花厚片油煎成为天妇罗,此举狗屁不通得很,读者诸君一想便知;唯有湖州这位天才老板,把卖包子这等俗事,做得跟弹古琴一样,借来松韵,大发其财,令吃夜宵此类中医深恶痛绝,肥腻腐化之举,平添雅趣,叫人称奇,难怪百多年牌子不倒。可叹如此美食,只好在湖州做,上海无法仿制,你就是有这个心,哪里寻觅松针去?动中山公园脑筋的话,要罚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