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天星码头。渡轮把人们送达生活的另一端——离岛——南丫岛。靠岸,缆绳,吊板,人潮涌向沿街一字排开、绵延出去很远的海鲜排档。
挑了靠码头的位子坐下,听得见海水,看得见船上主妇晾晒出来的衣服。
岛上的食物旗帜鲜明——鱼、虾、蟹和蚌类。店家阿嫂殷勤地问:蒸的?炒的?还是炸?一尺长的椒盐濑尿虾,剥了壳,剩得食指一般的玉身,比起吃阳澄湖的螃蟹,多出了一些雄壮。中午的阳光落在虾球盘里,透明的柠檬汁包衣,撑不住许多重量,破绽处,露出被炸成金黄的虾肉。
一只栗黄色的猫,妩媚的眼睛,趴在堤岸上,有人酒足饭饱,作势去逗它,它身子温软地一躲,轻轻唤一声,去了另一张桌子。
离开活色生香的海鲜酒肆,天地便不一样了。礁石上,一紫衣人,古铜色的脸,扯起长长的鱼竿,一个飘逸的弧线甩出去,停顿,等待,下腰,收线,细长的手臂摘了钩子上的硕果,扔进脚边的鱼篓里。不徐不急,眯着眼,望一望对岸的香港岛,回转神,从腰间的包囊里掏出鱼饵,捻到鱼钩上,周而复始,又把鱼竿抛向浅蓝的海面,身子随着鱼线的方向柔软地起伏摆动,如同一位技巧高超的舞者。
渐渐的,离海越来越远,树林里,一栋民居,门前供着神位。大约是门神。红线女的粤调从屋内飘洒出来,一直飘落进高高的榕树的藤蔓里。
山路更加陡峭起来。太阳斜挂在山坳间。山溪漫过绿被,流进岩石的缝隙。按照指路牌的方向,直驱洪圣爷海滩。
路,细细的一条。一边的植物遮天蔽日,肆无忌惮的疯狂生长。错综复杂的草丛里,一团一团肥白的地蝉,伏在绿的底子里。它们不飞,因为没有翅膀。身后的狗一声尖锐的嘶吠,原来,一只蛤蟆跳将出来。
拐到山背后,一壁海滩,浪花像赶集的人流,急急地来了,又匆忙地退去。不远处,香港电灯厂三座巨型的烟囱,旁若无人地霸占着天际线。
一对情侣,在离海最近的礁石顶端,肩抵着肩,喝着啤酒。
有人下山来,抱着肩,思索状,世态都不存在的样子。
巷口,一张桌子,卖的是豆腐花。现卖现做,浅浅的一碗,凝脂白玉,配橙黄的杂果,不咸不淡,食材的本真。生意好不好,都在老板娘的脸上了。
日影偏斜,游人们加快了脚步。船上点起了灯,船民们彼此招呼着,纷纷离港。为了明天的生计,他们去深海狩猎。
夜岚在山野间浮动,叶子湿漉漉的。狭长的榕树湾大街上,霓虹灯星星点点——酒吧,咖啡馆,龙虾,啤酒,威士忌,混合出兰桂坊的另一个版本。
电厂的英国工程师,在屋前的平台上,支起了烧烤炉,炭火中的炊烟滞留在暮霭中,很浓,不散。
一个声音问:“老板,青蟹多少钱?”
厨房的味道,把人们重新拽回按部就班的日常轨道上。
认识一位香港作家,成名后依旧住在离岛的山坡上。他说,在自家的阳台上,看得见红尘,又规避红尘,有隔离感,抽离感。夜晚,去沙滩散步,指甲大的贝类从松软的洞穴里钻出来,可以听见它们爬行的声音。海的光亮照耀着他的灵感,海的静默带他去文字的彼岸。所以,他写的武侠,率先开创了穿越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