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慷慨的美酒恋爱者,从不独享,再贵的酒也舍得拿出来给朋友喝。上海是个缺少私人派对的城市,人们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睡着,一睁开眼就要去挣前程,饭局虽多,目的性强,赏味性弱。所以Q先生的出现给沉闷的社交方式带来微醺和别致。
Q先生有个酒庄和广场。多家料理店开在广场上,他是房东。有酒有食又文艺,熟女型男汇聚,大都会的周末,这座藏在西南一隅的酒园是个磁场。若想见圈内熟人,去那儿一抓一个准。
初见Q先生距今六七年了,他穿立领衬衣,尾指戴蓝宝戒,纸袋里装着两瓶葡萄酒。他甚至还带了捷克高脚水晶杯、冰桶和醒酒器。当时本城中餐馆十之八九没有这些东西。奇南香袅袅飘荡,我们分享了波尔多玛歌区1978年酿造的红酒。这款与我年龄相仿的酒有着普洱的光泽,饱满的骨肉和腐朽的味道,可谓资深美人;还有薄若莱新酒,配香煎鹅肝,仿佛萝莉初试晚装。在对饮中,这个颇有名士风流气质的老男人单宁益发圆润丰厚。
当时不少人对葡萄酒话题尽量绕行,因为粗通者都爱使用术语,透着倨傲做作的神气,加上复杂的产地、葡萄品种、酒名和酒庄名,把人炫得晕头转向。真行家Q先生说这些都是纸老虎,品酒用词太易掌握了,因此葡萄酒最易充当装模作样的素材。伪行家善于发挥幻想把酒味说得离谱,什么松露苔藓皮革柏油云云,仿佛越古怪味蕾越高端,越容易震慑别人或把妹成功。而Q先生的形容十分直观。有回聚餐他带来八支红酒,在他的讲解下我们从“小野猫”开始,一路喝了邻家女孩、清纯佳人、知性女子、巾帼英雄……最后喝到神仙姐姐,体会了喝美酒如赏美人,各有各美,不可肤浅势利和独沽一味。
味觉丛林的探索是他的至乐。逢到葡萄酒与中式美食的美好邂逅,他都会有记录:湖南宁远血鸭配Chablis是一绝,台湾乌鱼子配约翰山雷司令让人舌尖难忘……有回他试了瓶甜酒,按理配鹅肝酱最为理想,可食材不够大众,他突发灵感尝试搭配红茶味糕点,竟也得到意外效果。
一酒一人生。Q先生做过传媒和地产,游走两岸三地,历经沉浮,去过世界几乎所有的葡萄酒产区。他说收藏葡萄酒就是收藏当年的阳光和气氛,不会有一模一样的葡萄,一模一样的微风细雨的润泽,入口的那一秒绝不会相同,因此葡萄酒敏感多味的特性与灵性女人相仿,那是工业化、规模化生产达不到的微妙境界。故而他珍酒意酒情,如同珍惜身边每位知己,那都是时光微尘在浩瀚宇宙中的因缘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