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世久了,便常会怀念起童年时的一些老牌货。
我印象很深的是一双“双钱牌”套鞋。那套鞋的寿命长极了,我的兄弟妹子多,阿大穿不下了阿二穿,破了补了直穿到阿三,还有,我七旬高龄的那双缠过又放了的半拦脚的老祖母也能买到配脚的小脚套鞋!那时在世的小脚们已所剩不多了,可那爿“双钱牌”套鞋厂却并没有因顾客寥寥而遗弃了她们。记得在观前街专门的套鞋店里,那种小脚套鞋还备有两三个尺码呢!直到这些小脚老太们几乎没了,柜台内才没了小脚套鞋。当时并不觉得稀罕,过了一世人生的今天,我为这爿厂喝一声彩——“好!”
最早出现的电风扇只有上海产的“华生”牌。这只是极少数人在用,我们是见不到的。那时老祖母年老最怕热,整天躺在搁在客堂通风处的杨妃榻上,她令三房媳妇轮流替她打扇。大伯母只是点缀地扇几下就由大伯父借有事而喊走了,我父亲只得设法做了只拉扇让母亲打扇时省力些。哪儿敢奢望买电扇呢?后来苏州有电扇厂了,产品名“长城”。我家还是没条件买。
那时绝大多数人家用的花露水是“双妹牌”。商标上站着分别穿红绿衣的姐妹俩,由于那照片较小,面孔瞧不大清楚,粗略看去颇为俏丽。那花露水极香,也较贵,只允许在沐浴过后稍微滴一两滴在身上。
最普遍使用的沐浴肥皂是红纸盒包装的红肥皂——裕华药皂。那肥皂有股很好闻的药水香,能消毒,擦过后顿觉全身一爽。而专门洗衣的肥皂的牌子是“固本”和“剪刀”。苏州很多人家的通风处或在阴冷的屋檐下挂着一大串的肥皂在风干它,风大时它们晃啊晃的。是与众不同的一道风景。已成了习惯,因为这样才经用——老苏州们过日子便是这样的一点一滴地节俭着的。
那时的冷饮只有棒冰和“正广和”汽水。大街上常有小贩拿着木块在棒冰箱盖上“砰砰”敲击着并叫卖着“阿要上海‘百乐门’棒冰?”这棒冰又甜又香,太诱人了,四分钱一块。在我家吃块棒冰可是件大事,往往偶尔两个孩子合吃一块的。后来又有了雪糕,得八分钱一支,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再后来苏州也生产棒冰和雪糕了。
那时的老苏州们和药材店的关系很密切的,一早起身泡茶就是药材店买来的一大捆的、自己分散洗净晒干了的青蒿茶。一泡就是一茶缸。那时还有施茶的,把一缸青蒿茶端出门外放在一只骨牌凳上,上蒙一只白纱布罩,悬两只搪瓷杯在那儿,以便行人口渴喝茶。
小孩生痱子到药材店买包“松花六一散”一擦便煞痒清凉。如果小儿生疖,几颗六神丸化了涂患处,几颗和水吞服,包管药到病除。有次家里有人拔牙拔坏了,脸颊肿得无法吃东西,打一周青霉素无效,将有危险了,我建议用六神丸外敷内服,几天下来竟治愈了。
好像是六十年代初,上海开始生产“上海牌”手表了,就是买不到。紧跟着苏州也生产“苏州牌”手表了,但,凭票供应的。我先夫在世时学校给他一张票,我们花四十多块钱买了一块“苏州牌”手表。从此,他上课就能掌握时间了!不久苏州搞干部下放运动,我们全家下放苏北农村。很多农民见了这只价廉、耐用而准时的“苏州牌”表羡慕不已,都要托他买,可哪儿能弄到票呢?后来上调回苏州,那手表仍伴随着他形影不离地几十年在讲台上讲课、书桌上备课,直到他病重不起,才恋恋不舍地将它从手腕上捋下交给我。我又将它戴上,又是十多个年头了,偶尔给它去擦擦油,它像我这个老人一般,病了医治一下又可奋力向前了。有次,他在世时戴了它回他那较穷的浙江农村故乡,有人见了这只“苏州牌”手表很诧异,并说这表早该掼掉它了!他闻言只莞尔而已。我们对此表有了感情,再说这仅是看时间用的,并非为了“扎台型”争面子的。而今,该表虽不生产,但尚有修理部。老师傅在替我擦油时曾说过:“这头几批的苏州表的机芯是‘上海牌’的,好货呢!”我岂肯随便丢了它呢!现在它该是年逾半世纪的老古董了,它倒没有老态龙钟,还在拼着老命地跑马拉松呢!
综观那时的工业大致是上海领头跑在前,而且质量都堪称一流的,实话实说:我就怀念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