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到了,不由让我想起70年前在生活书店吃的一顿年夜饭,说来也颇为惊险、曲折、离奇。
1941年1月,我从上海经香港去内地,沿途遇到许多麻烦,抵达柳州时,身上的旅费快用光了。困居在小客栈里,听说远房亲戚方毓年在第四兵站总监部工作,我便去找他。
方毓年说:“你的运气真好,明天兵站总监狄将军要去重庆。有两辆军用卡车随行,你就坐在卡车上吧!但驾驶室没空,委屈你只好坐在卡车后面装的汽油桶上面。”我能搭上便车,心想万分侥幸。
第二天出发后没有多久,又有一个年轻人上了卡车,还有不少行李,那是三个大皮箱。看情况,应该是随车的副官马祥书收了人家不少钱,私自偷偷干的勾当。
相互寒暄一番后他告诉我,名叫瞿悦林,是桂林生活书店的工作人员。并指着那三个大皮箱说:“这一大批账册要送到重庆生活书店。”
我觉得十分奇怪,问他:“你们生活书店总不至于那么困难。这样大冷天,又何必吃这种冤枉苦呢?这汽油桶上面更是冰冰凉,冻得难受啊!我实在因为旅费用光了,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瞿悦林大概认为我是相当可靠的,就直说了:“这样去重庆虽然苦一些,也有好处。正因为是军车,沿途军警的检查就可以免了,否则,你会遇到种种麻烦,甚至弄出什么大事情来的。”
大年三十夜的黄昏抵达重庆南岸海棠溪,正因为是军车,一路上通行无阻,顺利之至。
狄醒宇将军小轿车先过江。军用大卡车过江要麻烦得多,海棠溪,是进出重庆的咽喉,设有种种关卡。宪兵看到狄醒宇一身的哔叽军装、崭新的轿车,再也不敢盘问,更不用说检查了。但当他们发现了卡车上面的三只大皮箱,说要检查。
这一下子,一路神气活现的马副官,就忽然之间紧张起来,不知怎样对付才好。瞿悦林也紧张,因为他之所以甘愿吃西北风坐军用卡车,就是为了避开军警检查,如今要检查,不仅吃苦是白吃了,而且会发生什么情况,也无法预料。
他们两个人急得团团转,都来和我商量。既然一路“同车共济”,我想应该为他们出一点主意。何况一旦打开箱子之后,即使是生活书店的账册,事情就十分严重了。因为生活书店出的书,如《大众哲学》等都是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更何况“皖南事变”刚发生不久。
情急之下,我站出来,对宪兵队说:“箱子里面都是狄将军送给重庆军政长官的礼品,大概有法国香水、美国金笔等等,还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
事情僵持着不能解决。宪兵队来了一个小头目,他似乎真的怀疑三只大皮箱里藏着什么危险品了,坚持要立刻打开来。我们回答那个小头目:“箱子是狄总监自己上的锁,钥匙在他身上。如你一定要开箱,我们现在就派人过江,请狄总监回来开箱,让你们仔细检查。”
按规定,宪兵队有权检查任何军官的行李。可事实上,宪兵队见了团长一级的军官就卑躬屈膝了,何况兵站总监呢?而且他们也知道兵站总监是掌管军械、装备、给养的财神爷,一定是中央嫡系的亲信。让这样一个高级军官再回到南岸来开锁,让他们检查箱子,那是不可能的。
见后面来的轿车、吉普车、卡车都停在那里,觉得索要“买路钱”的机会有的是,于是,一挥手:“今天就便宜了你们,快上驳船吧!”
过江以后,马副官为了表示感激,军用卡车一直开到生活书店。此时,城里处处响着爆竹声,一派过年气氛。生活书店一位负责人没有回家,就在等候这三只大箱子。瞿悦林简单地说了刚才在海棠溪和宪兵队交涉的情况。那位负责人对我说:“你帮了我们的大忙,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今天已经很晚,就在我们这里吃顿年夜饭吧!”
我就在生活书店,和瞿悦林吃了一顿两个人的年夜饭。人虽少,饭菜却很丰盛,更不失一顿有意义的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