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讲方言比较时尚,马路上、公共交通里,甚至在航班起飞落地时,都会听见各种方言不断传来,有的喜欢对着手机大呼小叫,有的相互高谈阔论。我在欧洲旅游时,一路上也可以不时在街头巷尾听到川鲁粤沪津晋苏浙陕。可在30多年前,有的方言,起码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还很不平等。
那时上海话是一种敢于在公众场合出口的方言,学校、机关、研究所和厂矿的专业技术人员都是上海人扎堆的地方,叽叽喳喳地互相讲上海话是一景。上海人也是那时在全国各地都能见到的群体,我读大学时,每个班都会有几个上海人,他们特别喜欢聚在一起大讲上海话。有人还当着我的面讲我,后来知道我懂上海话,而且老家还是嘉定,顿时一脸羞赧之色。不过,有些地方的人就不大愿意张口,即便张嘴也一定要使劲向普通话靠拢,结果不伦不类。不爱说乡音,无非是家乡穷,不开放,怕被人看不起。那时只有当了领导的,坐在主席台上,才是乡音不改,当然更没人敢说三道四,如果没有乡音,大家还觉得不像个领导呢。
其实,在那个年代,南方有许多方言还是比较敢说的,别看家乡不怎么富足,但说出来的话外人根本听不懂,所以也没人知道你出自哪里。不像北方方言,一听就明白哪里来的。南方的很多方言实际是县方言,我母亲家乡是江苏丹阳,那里的方言连邻近的地方听起来都很费劲。1970年代的一年,我跟着姨外婆、二姨、三姨一起去长城,她们一路讲丹阳话,姨外婆居然还穿了件带花的衬衣,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都认为他们是东南亚华侨。
改革开放初期,乡音里面粤语一跃而成为自豪的方言。因为广东得开放风气之先,又有香港做支撑,所以走到哪里,一听对方是粤语,就觉得生意有了希望,先自敬重了几分,连唱歌都是粤语吃香。那时出门闯荡,回家时如果能讲粤语,就好像今天能讲英语一样,父老乡亲都觉得此人没白混,起码是在珠三角一带干过事业的。
从前不敢讲自己的方言,而现在敢于大讲特讲,恐怕在于很多人的家乡有名了,靠煤靠天然气靠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住的这个社区,大多来自同一个地区,以产煤著称,人人都是一口浓重的乡音,一买就是几套房十几套房,相互好像还沾亲带故,反倒是我们这些本地人有点像是外来的,不大合群。其实,即使家乡不出名,当今讲方言也没什么可难为情的,因为满大街都是外来人口,你看不起人家,人家还未必瞧得起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