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越来越喜欢与别的娘姨串门聊天了
不过,即便如此,客人们晓得女主人是为陪他们逛城隍庙才遭的祸,不由惴惴不安,纷纷提出早些回上虞去。临行前,祖堃对每家每户都有交待:借钱的,把钱借给他;家境特别窘迫的,周济一点……世骧、金粉家里子女多,大雪天有一间屋压坍了,打算另起瓦屋,明摆着缺一大笔钱用。没等金粉开口,祖堃把准备好的一包钞票往她兜里一塞。
送走了客人,祖堃回到家推门一看,空空如也。再到娘舅家只见娇鹂搬了一条小板凳,已坐在浴缸前搓搓板、洗被单了。祖堃为她测一测体温还是滚烫的,喉咙口明显感到卡了卡——夫妻俩谁也不敢提起掉了孩子的事,一直闭口不说。娇鹂笑言:“睡也睡不着,还不如做做事,心里舒齐些。”祖堃心里不忍,忙相帮着把被单漂洗干净,两人各抓着被单一头,收干剩水。估摸着妗母出去搓麻将也该回来了,祖堃便到同业工会参加学习去了。
天冷,被单衣裳刚晾出去,一会儿就结起一层冰沙。这时,席太太领着冬冬回来了。半夜里,娇鹂寒热又蹿上去了,偏生她有病不肯上医院。第二天感觉好多了,只是胃口不开没食欲。宝魁嫂听说娇鹂病了,特为熬了粥,带了蔊菜梗送上门,娇鹂吃得有滋有味。祖堃未免想到:“要是自己家开伙仓就好了,想吃啥有啥……”
娇鹂病了几天也不闲着,总是担心娘舅家的家务活没人做。祖堃告诉妻子,反正杏花大嬷已经回来了,你就别操心了。杏花大嬷比往年提早一礼拜就被东家喊回来,为此窝了一肚子火。娇鹂不明白这一层,还缠着她,恨不能把家乡的事问个遍。也难怪,嫁到上海三年多了,可她还没回过一趟娘家,特别惦记。一天,娇鹂边打地板蜡,边跟杏花大嬷唠家常,连打了几个喷嚏,不料却引出一番感慨:“肯定是爹娘又在乡下牵记我了!”杏花大嬷刺了一句:“你想娘家都想疯了!娘舅妗姆哪点待你不好?祖堃欺侮你了?还是生活太重,委屈你了?”娇鹂并不理会,冥想着说:“要是慈菇湾有封信来,叫我回去一趟就好了!可哪会这样巧正好有信?”杏花大嬷冷冷地说:“要说难也不难,拍个电报来么!”
元宵过了,席太太让娇鹂把新年用过的锡质礼器拾掇好了。娇鹂粗粗识得几个字,拿着旧报纸,一面就辨认起来。头条一行粗黑的标题上有“猖狂”两字,她没见过,什么意思更不懂了。烧夜饭时间还早。往常她会搬只小板凳,猫在厨房间里,或打个盹,或缝上几针虎头帽、虎头鞋。可近来一段时间,她发觉自己居然越来越喜欢与大厦里别的娘姨串门聊天了,心很野,对此,她似乎很不满。阒静中,伴随苏州河上小火轮声,隐约传来几声“削刀——磨剪刀!”娇鹂赶紧找出四五把切菜刀、裁缝剪刀、剪眉弯剪刀,乘电梯下楼。
河南路桥桥堍,等着磨刀的人排了队。翁家娘姨元宵节刚从乡下出来,与殷家、梅家娘姨、小大姐一碰头,总少不了对各自东家的表现一番热议:谁年赏给多了、放假天数给长了、送东西送好了?这时,柳妈对娇鹂笑言:“自己娘舅家总归不一样的。怎么样?回娘家过年了吧?”娇鹂被这一问,问得脸红到脖颈,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娘姨们话题跳得快,已跳过大厦垃圾房里的屈死鬼,跳到李妈讲的“肚皮借种”逸事上去了。磨刀司务正往切菜刀上戗起来。柳妈走远了,又折回来提醒娇鹂“人老实被人欺”。磨好了刀剪,娇鹂回到娘舅家,想不到杏花大嬷艴然说:“慈菇湾有信来了!”
第二天,祖堃便把乡下岳母病重,他们夫妻想要请假几天回上虞的事对妗姆说了,还掏出信。买菜回来,秉逊也已漱洗起床,知道事急,连连催促祖堃夫妇不要耽搁,赶紧回乡下去探望。既然丈夫已作了安排,馥贞不便插嘴。可杏花大嬷却唧哝说:“咦,哪能这样巧?真当蹊跷!”等娇鹂不在,杏花大嬷对席太太添油加酱讲了许多,至于撺掇阿婵去刺探娇鹂娘病危究竟是真是假,却只字未提。
这天,祖堃从北京东路售票处买回了两张火车票。来上海三年多了,由于小房间挤,祖堃夫妇自己的衣物还都一直存放在娘舅家,打理行装自然要到七层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