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逊经不住这声叫，锐声说：“覅跟我来讨饶！我也不是你娘舅了，从今以后我们各管各！”说罢，狠狠摔了一下门。祖堃抓着黄铜门钮来回拧，却怎么也拧不开。他咚咚擂着门，一遍一遍叫“娘舅”，怎奈门内就是不理。馥贞拿钥匙来开，也开不了。祖堃耳朵还在嗡嗡响，心里难受，索性就盘腿趺坐在了门口，心想：“娘舅不认我了，检查队也不要我了，真是何苦呢！”不觉一阵凄然，忽地念了声“好悔好悔”，唱着绍兴大班：“悔不该酒醉错杀了郑贤弟，悔不该酒醒逼走了缪先生……”

　　宝魁嫂听说娇鹂有喜了，一有空就来帮孕妇烧小菜。但是，娇鹂变得特别难弄，天天美味佳肴端到脚跟前，她却在饿肚子。宝魁嫂见自己帮不上忙，只得陪她聊天解闷，拾掇屋子，离开时还带走没来得及洗涤的衣裳、被单。娇鹂过意不去，总给她口袋里塞一点钞票。宝魁嫂颇不悦，那不是把婶娘当外头人了？娇鹂忙笑言：“宝魁婶婶你多心了！”见她们婶侄这样推来推去，祖堃便把打算在娇鹂坐月子时请宝魁嫂来服侍的事说了。娇鹂听了一愣，宝魁嫂也毫无准备，神色窘迫。祖堃忙解释，原先大姑金粉答应要来服侍的，可偏偏她也怀上了第三胎，不能来了。娇鹂说那怎么可以？宝魁婶婶是长辈，再说，大厦里要洗衣裳，还有她自己女儿咪宝也要照顾，何况一家人的吃用开销怎么办？祖堃笑答这是什么难事？他想好了，要加倍付给宝魁婶婶酬劳。这么一来，娇鹂更不同意了，可没想到宝魁嫂自己却欣然答应了，正色说：“给酬劳应该的，否则两张嘴巴缝起来？双份就不必了。”

　　祖堃早就盼望着当父亲了，禁不住心里乐陶陶。然而，喜中有忧，自己被停了职反省，检查书上面屡屡通不过。他乱梦颠倒，常常梦见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老虎”。每当恶梦惊回，妻子枕着自己手臂好不容易睡着了，呼吸均匀，但一想到这片刻的宁静安详恐怕就将失去，难过得眼泪快要流下来。

　　娇鹂难受得整夜睡不着。祖堃守着妻子，天天在信笺上写写涂涂，还怕她看见。妻子并不晓得他犯错误了，还当丈夫是为了照顾她，便频频催促好上班去了。嘴上数落，心里却是满足的。娇鹂妊娠反应大，半夜里祖堃怕她着凉了，不时掖紧被角，可过一会儿又掀掉了。正待盖上，妻子的手紧攥着他不放，诧然发现有道口子，问：“什么时候划伤的？怎么不告诉我？”祖堃把这事给搪塞过去了，她也没有深究。

　　又一个凌晨，祖堃被耳畔的哼唧声吵醒了，娇鹂望着天花板半天不吭声，冷不丁问：“长远不去七层楼了，不晓得娘舅妗母现在哪能了？冬冬哪能了？又长高了吧？”祖堃不知如何作答，娇鹂见他不语，伸手去拎他耳朵，笑眯眯地说：“问你娘舅妗母呀。”不料，正碰到祖堃的受伤处，不禁轻轻“喔哟”一声。娇鹂并未留意，还接着说：“他们要晓得我有了，肯定会开心的。娘舅学问好，将来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定规要娘舅来起名字。”祖堃冷冷地说：“你忘了？‘阿姣若再要到娘舅家里来，我就当她贼骨头——打出去！’人家话都讲绝了，你还瞎起劲。”没想到娇鹂却嫣然一笑说：“那是娘舅在气头上说的话。你怎么还记得？真是小肚鸡肠！做人要凭良心，娘舅待你待我，再好也没有了。娘舅妗母等于就是你的爹娘，对自己爹娘计较什么？”祖堃忙岔开她的话。不料，娇鹂又说：“我也蛮后悔。人就是没有后悔药可吃。怪我太犟！妗母是有点脾气，可娘舅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呀！我真不懂事，是我冤枉他们了！你是他亲外甥，总好说话。无论如何，要把我的心里话原原本本告诉娘舅。娘说过，女人生小囡一只脚踏在棺材里。我胎气这样不好，将来倘使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把话托给你了——你覅嬉皮塌脸，耳朵拉拉长，听见了么？”

　　祖堃怕她又要揪耳朵，忙两手捂住。脸上哭作乌拉笑嘻嘻，既不像哭，又不像笑，实际上心里同她一样难受，却说不出。连日来，宝魁嫂常来陪娇鹂说话。有一次闲聊，无意中说起咪宝一直听说总邮局大楼地下室关着“老虎”，昨日放学了，跟着小朋友一起去看“老虎”的事。晚上，把这个看“老虎”的故事同祖堃讲了一遍，谁知祖堃听了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