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原来竟是一封绝命书
娇鹂纳罕,想到祖堃最近一段时间老是心事重重,唉声叹气,莫非有什么事一直瞒着她?追问之下,祖堃闪闪烁烁地问:“你真想晓得?”于是,祖堃索性竹筒倒豆,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晚上八点多钟,杏花大嬷连奔带跑来到N楼小房间,撞开娇鹂家的门,喘着粗气,劈面就嚷:“不好了,不好了!人跑到屋顶上去了呀!”娇鹂不解,急问:“谁?怎么了?跑到屋顶上去做什么?”肚子沉甸甸的,腰背酸胀,怎奈身子使不上劲,稍微一动腹中就翻江倒海恶心想吐,忙用手捂住嘴。杏花急得连连跺脚:“谁?你娘舅呀!还不快去?不然就晚了!”娇鹂有一种不祥预感,可心里一急,晕眩得更厉害了。见娇鹂没动静,杏花大嬷以为她故意磨磨蹭蹭,恨得牙根发痒:“好好好!这样请你请不动,我算一辈子认得你!你将来覅后悔!”一串眼泪滚落,她忙从斜襟蓝布衫里找手绢,指尖刚好触到口袋里一张折叠的处方纸,这才想起东家太太的关照过的,赶紧掏出纸头往娇鹂手里一塞。娇鹂展开纸片,左看右看辨认不出什么字,急得想哭。正巧,祖堃冲好了开水进来,杏花大嬷夺过小纸卷往他胸口一掷:“出大事了!‘外甥皇帝’,你自己看!”
祖堃接过一看,是秉逊的亲笔,里面有他对政府的德政的颂扬和拥护,有对光明前途的憧憬和期许;有对自己发家致富、追本逐利的剥削阶级思想的清算和检讨,表示心悦诚服接受改造;最后,还连呼“万岁”!原来竟是一封绝命书!祖堃没工夫细看,忙颤声问杏花大嬷:“娘舅人在哪里?能不能找到?快告诉我!”杏花大嬷刚说出“大厦顶上……”祖堃大叫一声“没时间了”!扔下众人,踅转身就往大厦顶层的方向奔跑而去。娇鹂腆着大肚子,也蹒跚着跟出去。杏花大嬷这才发现,她原来已怀着四五个月的身孕了,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她们坐电梯到了最上层,过了穿堂,蹬上通往顶层的生铁扶梯。
屋顶上,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声,分外凄楚。祖堃急急跑近,只听妗母撕心裂肺地一遍遍哭喊着:“你千万覅想不开,做糊涂事啊!你难道就狠心扔下我们?你难道就不为我们想一想?冬冬只有六岁,你走了,冬冬从小没有阿爸,多少作孽呀!”这时,她向牵在手里的冬冬推了推,说:“赶快喊你阿爸回去吃夜饭呀!再不喊,以后想喊也没人喊了!”站在一旁的心莉、心舫、瑜荪此时也微微往前探了一小步,苦苦相劝。此刻,秉逊正面孔朝外坐在石围栏上,两条胳膊围抱着石墩子,但有半个身子已荡出去。一踅身,当发现他们正朝自己步步靠近,立刻大发雷霆,甚至还松开了一条胳臂,吓得馥贞、心莉、心舫、瑜荪心都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齐齐向他哀求告饶,并乖乖退回原地。从傍晚到晚上八点多钟,打从馥贞一家人在屋顶上找到失踪的秉逊起,双方一直就这样对峙拉锯着。
秉逊坐在塔亭上,恍恍惚惚,心存一念:“太累了,太累了!马上……就好休息了……我不怨谁,也不恨谁。”他大半辈子辛辛苦苦,生意上遭受挫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即便这样,即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做事,也从不喊苦叫累,总是乐观旷达,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然而这一次不同,突然之间,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这是一种到了极限的心累。他需要一个大解脱,一了百了。远远近近,霓虹都已亮了。他拿着心爱的烟斗,吸完最后一口烟,侧转身一脚跨出了围栏。可就在这时,一抬眼,夜幕中“信谊”使他浑身一震。他虽对一切无所谓了,但还是感到一种微微的刺激,还在学生意时,他就盼望有一天,创出自己的牌子。他暗暗发誓,崇信药厂的楼顶广告要做得比“信谊”更大更亮,做到国际饭店二十四层楼上去!这么多年来,“信谊”一向是他的老对手。崇信药厂创出了酊剂、片剂、丸剂、糖浆剂品牌,总算有了立锥之地,打拼到这一步谈何容易,二十四层楼的霓虹广告还没做上去,却突然释手放弃,哪有这种道理?
霓虹又璀璨又凄迷。就在塔楼旁围栏前徘徊时,馥贞一行赶到了。谁知不来还好,一来,反倒让他落不下面子,非寻短见不可。她们一遍遍劝他,他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