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探亲。去拜望一位小时的同窗。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是同班,后来,他因为家庭变故辍学了,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生活一直很艰辛。虽然和我同庚,但他脸上的沧桑,要远多于我。四十来岁,看起来比城里五十多岁的人还显得老气。
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晚上就住在他家。他让妻子睡另一个房间,我们俩睡一个房间。我们躺在床头,又聊了很久。言语之中,他流露出对我的羡慕:考上了大学,在大城市工作,收入高,买了大房子,又买了车子。而他呢,生活总是很艰难。以前拉扯孩子,好不容易孩子大了,儿子准备结婚盖房子借的债,又像大山一样压着他……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说实话,如果不是辍学,以他的成绩,一定会比我更有出息。
见我有点无精打采,他歉意地笑笑,说:“不好意思,跑了一天,你一定累坏了,那我们睡吧。”我点点头,他关了电灯。
闭上眼睛,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不是因为换了环境。很久以来,我的睡眠一直很差,平时在家里,明明很困了,也要辗转反侧很长时间,才能迷迷糊糊睡着。这已经成了我最头疼的事情。
没一会儿,我听到了细微的鼾声。他已经睡着了。我的头昏昏沉沉,却就是无法睡着。
我打开手机,一看已是夜晚十一点多。平时这个时间,我不是在外面应酬,与朋友喝酒、打牌、唱歌;就是在书房里上网,浏览新闻、回复邮件,根本不会上床。和很多人一样,我成了个夜猫子,一方面是习惯使然,另一方面,是上了床也没用,根本睡不着。
扭头看看躺在身边的发小,他已经睡得很酣了。他的那番话,在我脑海里盘旋。与他比起来,我现在的生活,确实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我们的命运,在若干年前,就开始呈现出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在他看来,我是个各方面都很成功的人,优裕的生活,让他羡慕不已。
这些年,为了事业,为了生活,我付出很多,当然,也确实得到了很多回报。三十几岁,我就评上了高级职称,成为单位的中层干部;赶在房价暴涨之前,买了房子;想方设法让孩子进了最好的中学,享受着优越的教育资源;前些年还买了车子,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挤公交车。
可是,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为了赚更多的钱,我总是疲于奔命;为了住更大的房子,我可谓绞尽脑汁;为了事业上能再进一步,我不惜挖空心思……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陀螺,被一条无形的鞭子催赶,总是在旋转。如今,我确实拥有了让很多人羡慕的东西,却连个囫囵觉,也难得睡着了。
他的鼾声不大,均匀、流畅,他已经睡熟了。我忽然对他心生羡慕。虽然他的生活压力,一点也不比我轻,却能不急不燥,倒头就睡,睡得塌实。如果我也能像他一样,塌塌实实甜甜美美地睡上一觉,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睡着了。也许是他的鼾声催眠,也许是我终于放下了一些东西。那是这么多年来,我睡过的最沉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