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过,豆荚出黑,一年中吃嫩蚕豆的时间眼看就要过去了。在这个反季成常态的时代,冬吃冬瓜,春咬鲜藕,黄瓜、丝瓜、茄子、西红柿甚至红绿米苋和豇豆,几乎一年四季都摆上餐桌。赶季吃嫩蚕豆这样普通的习俗倒成了一件比较奢侈的事。
说奢侈,是因为嫩蚕豆最好吃的时间非常短。红色老电影中有一首歌流传甚广,“九九艳阳天……蚕豆花儿香,麦苗鲜。”按理应该是蚕豆花儿落了豆荚才饱满起来,才能有荚果蚕豆吃。但事实是,在蚕豆花开到最旺的时候,花儿底下那不太饱满的豆荚中裹着的蚕豆吃起来才最最鲜嫩美味。自这一刻,一直到立夏过后两周,嫩蚕豆以一天一个价连跌的速度,奔着它老而弥坚的前程而去。
蚕豆花儿刚开放的时候吃嫩蚕豆,不仅昂贵,十多块钱买一斤带豆荚的蚕豆是平常事,还要有“吃你的壳还你的肉”的心理承受力。只要剥开这修长鲜绿的豆荚,你会发现躺在里面的蚕豆像一个不足月的小婴儿,瘦弱,幼小,显得豆荚特别厚,特别空。一斤豆子的分量差不多七成多是荚三成不到是豆。真到锅里炒的时候,豆香微弱,吃到嘴里,豆皮虽薄,但豆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光剩下嫩皮涩涩的清香了。但有的人就是喜欢这青涩的淡泊味。所以这个时候蚕豆再贵,几乎每个菜场的每个摊位都可以见到囤量不多的蚕豆有卖,尽管十几块钱能买到的是要扔掉的七两豆荚和三两不到的嫩豆子,卖主还一副爱买不买理直气壮的样子。若非家财丰厚,或者馋痨到非吃不可不吃要疯的地步,一般这个时候即使买来这样的蚕豆婴儿,也不会单纯满满一碗清炒蚕豆吃。我吃过用这种小指甲盖一样大小的幼豆炒虾仁,豆的青涩味抵消得了虾仁的一点点腥。我也用这种嫩豆子焯水后和新土豆丁、胡萝卜丁、笋丁汆烫熟,拌成色拉,色彩鲜艳,清甜可口。最让我诚惶诚恐的是一次朋友请吃饭,在一家开在淮海路写字楼的潮州馆里,中餐西吃,头盘内搁有半掌大小一个小瓷碟,里面的食物看上去碧绿生青,却不知是什么。待到放入嘴里吃到快咽下的时候,舌根回出一点点清香,是蚕豆味!就是蚕豆!
店经理解释说,这是用刚刚在荚里萌芽的蚕豆做的蔬菜色拉,不过没有用色拉酱,只是用了一点点色拉酱油。这蚕豆看上去只有荷兰豆肉瓣那么大,怪不得我不认识。一碟这样的蚕豆要用去多少豆子!这是我所见到的嫩蚕豆最极致的年华,吃这样的食物,心里会升腾起一点点暴殄天物的不安。自此之后,凡看到蚕豆花上那两点紫黑色,都觉得是瞪着我的蚕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