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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6月11日 星期二 放大 缩小 默认   
看戏就是看演员(中)
秦绿枝
■ 盖叫天在《武松打店》中饰武松
  ◆ 秦绿枝  

  每次我去盖老家,总在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盖老刚刚午睡醒来,从后房来到客堂。客堂里摆满了瓷瓶之类的古董,供着神佛,在大的八仙桌前面又摆着一张小方桌,好像当中是挖空了的,放了一只铜盆,常年烧着檀香。据说盖老就从冉冉上升的缭绕烟云中得到灵感,创造了好多灵活的身段。

  客堂正面墙壁上挂的那幅中堂上画的是什么我忘记了,但分挂在两旁的对联是很有名的,出于画家吴湖帆的手笔。上联是“英名盖代三岔口”,下联是“杰作惊天十字坡”。嵌有盖老的本名(张英杰)和艺名(叫天)以及他的两出拿手戏,即《三岔口》和《十字坡》(《武松打店》)。

  小方桌的前面分放两把椅子,主人坐一张,来客如只有一个,就坐对面那一张。我总是一个人只身前往,因而也总是能面对面地既听盖老唱戏,同时还能欣赏他的表情和手势。盖老真是健谈,不但谈他自己怎么演戏,也谈别人怎么演戏,而且除了谈武戏,还谈文戏,谈老生戏,花旦戏……好些见解着实让我感到闻所未闻。谈戏谈到有所触机,就转而谈戏与人生的关系,从人生又转谈到眼前的世道和以往的历程。盖老几十年在京剧圈子里跌打滚爬,饱尝人情冷暖的滋味,所得到结果是铸就他绝艺在身、孤傲不屈的独特风貌。

  所以,要问盖叫天演过的名剧哪一出最有代表性?我认为是《一箭仇》。盖老夫人就这样问我:“你说老爷子哪出戏最好?”不等我应声,她马上就说:“是《一箭仇》。”盖老教他大孙子张大根的开蒙戏也是《一箭仇》(张大根是张翼鹏的大儿子,早已改行成为国画家)。

  说某人演某戏演得特好,是与赋性情感经历有关?

  《一箭仇》又名《史文恭》,故事出于《水浒》。史文恭是曾头市地主武装的首席教练,本领高强,自幼曾与卢俊义、林冲一同拜在名师周侗门下。周侗教的最后一个学生就是岳飞。梁山英雄觊觎曾家庄的财富已久,头一次由晁盖领兵去攻打,晁盖被史文恭一箭射中额头,回去不治而亡。梁山蓄意报仇,先用计收复了富豪卢俊义,由他与林冲先去拜访史文恭,劝他投降,被史文恭严词拒绝。双方开战,史文恭夜袭不成,中了埋伏,在水上被擒,曾头市亦随之瓦解。

  曾有人认为,史文恭因与梁山好汉对敌,就是“坏人”。这是一种传统的习惯性的凡强盗造反即人民起义的看法,现在可以改变一下了。史文恭特有一种不屑与梁山为伍的傲气,你越是想以势压人,我越是不服帖。在舞台上演史文恭,最关键的便是要表现出他的傲气,盖叫天本人恰恰就有天生的傲骨,演史文恭真是对路了。厉慧良演史文恭也吸收了盖叫天的戏路,身段招式,繁复多变,观众为之眼花缭乱,叫好不已。惜傲气不够自然,终逊盖老一筹。

  是不是也可以由此推而广之,说某人演某戏演得特好,是与他或她的赋性情感经历有关?我想,即使不能说得这样绝对,但也不无道理。曾经在电视里看过谭正岩演《空城计》,他是谭家第七代传人,《空城计》又是谭派正宗的传统戏,家学渊源,他理应演得出色当行。但我却看得相当泄气。不是说谭正岩演得不努力,而是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实在理解不了诸葛亮当时的处境和心情。怎么唱也唱不出那种兵临城下心急如焚表面上却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意味来。据说李少春年轻时在余叔岩门下学戏,有次露出想要学《洪羊洞》的意思,余叔岩说,戏可以教你,但你要演的话最好等脸上有了皱纹之后,意思是到了那时,你才能体会到杨延昭衰病在身的感觉。传说晚年谭鑫培已经染病,但军阀陆荣廷硬逼着他唱堂会,谭鑫培不得已唱了《洪羊洞》,这也是他的绝唱,不久他就去世了。

  近年先后又在电视里看了青年女老生王珮瑜演的《打棍出箱》和《桑园寄子》。我个人的意见,《打棍出箱》(又名《琼林宴》)差强人意,《桑园寄子》则不敢恭维。原因也在于这位女青年是在太平日子里长大的,那种兵荒马乱家人离散的情景她茫然无知也是情有可原的,总要到了一定的年纪积累了一定的世故经验,即使不是亲身的经历,也会有由此及彼的感悟。

  所以我们现在谈折子戏,总要和演员的表演结合起来谈,才能发现戏的魅力。也不妨这么说,这出戏所以有魅力,其实是演员有魅力,因为戏的本身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有的戏一点情节也没有,“戏”是全靠演员做出来的。比如《牡丹亭》中的“拾画·叫画”一折,柳梦梅在花园中拾到一幅画,而画上人物正是他梦中相遇的美人,引起他无限的遐思,便一个人痴痴地对着画倾诉了一番。有唱有做,特别是要表现出那种书呆子的一厢情愿的神态。这出戏谁演得最好呢?在我记忆中,北昆的白云生老先生在1954年参加华东戏曲会演时演过此戏,我是相当敬佩的。别人没有看过,不敢随便评定高低。

  有的折子戏因某人演出了名而相当走红,于是就认为这戏怎么怎么好,其实也不尽然。譬如《借东风》是马连良先生唱红了的,“学兵书习兵法”那一段由[二黄倒板]转[回龙]再转[二黄原板]的唱段可以说是风靡至今。细究起来,这折戏不过就是这么一段唱,不足以完全体现马先生的表演才能。马先生如果自己组班唱《群英会·借东风》,他在前面的戏里并不演孔明而演鲁肃。因为鲁肃的戏比孔明要多,他发挥的余地也多,直到演完周瑜打黄盖那一场,他才匆匆在后台换装成为孔明来唱《借东风》。观众先是看了马先生做,现在又听这一段唱便确实感到相当过瘾了。

  除了这段《借东风》,还有一段《甘露寺》中的[西皮原板]转[流水]的“劝千岁”,也是马连良先生的代表作,但我认为,真要领略马先生的功力,并不止是这两段唱。《甘露寺》是出群戏,有马先生参加演出,可以增加号召力。马连良演的乔玄,潇洒而悠闲,说明乔玄虽在东吴官居“首相”,其实是个挂名的闲职,地位高实权并不大,不过在吴国太面前为刘备说说好话把这桩婚事促成的作用还是有的。把握了这一点,乔玄这个人物也就活起来了。

  马先生自己认为的得意杰作是《打棍出箱》,他显示的是传承谭余两位前辈并结合他自己有所发挥的成就。他教学生往往也是先以这出戏来增强其不畏难的耐力。比如剧中书生范仲禹在妻子失散遍寻无着后急得几乎要发疯的那种茫然无主的眼神,马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学生“学到家”而不应马虎过关。

  马先生还有两出几乎纯粹是念白的戏也是为内行认可而外行不一定领情的。比如《十道本》,写唐高祖李渊误听谗言,疑心次子李世民(即后来的唐太宗)与自己的宠妃有染而下诏赐死,群臣保奏无效一个个灰心丧气,独有褚遂良不屈不挠,到唐高祖的病榻前连上十道奏本,也就是当场向唐高祖诉说历古以来昏君听信奸臣奸妃误杀忠良导致亡国的故事。唐高祖终于被褚遂良这种敢于直言的精神所感动,赦了李世民,还要他拜褚遂良为师。这场戏考验了演员的体力,场上不喝一口水(也许想办法到后台去喝一口)而要说上这么多的话,不口干舌燥才怪。据说马先生在家里的庭院中练习这段念白,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声音传到隔墙人家,那家有个女佣人天天听,居然也听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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