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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7月20日 星期六 放大 缩小 默认   
我所交往的诗人(3)
朱金晨
  ◆ 朱金晨

  杜宣的烟斗

  半个多世纪来,中国文坛上很少有人不知道杜宣的烟斗。也可以说他的形象是与烟斗紧紧相关的,以至于在二十多年前,就有南桂北黄之说。北黄即黄永玉,不说他一生中走南闯北,不知收藏了多少只烟斗,就是在他的不少诗文中,也写过他与烟斗的故事。南桂为杜宣也(杜宣本姓桂),烟斗也家藏了不少,此类文章却是鲜见。我在文学报编《雅玩》副刊时,有幸编发了他的写烟斗文章以及一张吸烟斗时的照片,那照片拍得传神极了,即使不通晓文学的人见了,也会感觉到一位大家的风采。文章却是经过再三争取,通过他的女儿之手取来的,那时我也仍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写此类文章。

  我曾在杜宣先生手下做过几年编辑,与他较为熟悉,也听他谈及过一些有关烟斗的趣事。在他看来烟斗是一门无穷尽的学问,所以他能告诉你世界市场上流行的烟斗中,最贵重的不是过去欧洲皇室和贵族用的镶金镶宝石的烟斗,而是木质的最好,又以非洲产的野蔷薇根为上品。只是十分可惜,经过几百年的挖掘,现在这种野蔷薇的根已经十分稀少,所以价格也就不菲。他还会告诉你烟斗的造型尽管层出不穷,但一般说,弯的烟斗是看书时用的,直的是外出时用的,尽管如此,杜先生还是郑重声明自己不是烟斗收藏家。

  不过,我与杜宣先生第一次见面,却确实源于他的那只名声在外的大烟斗。那是打倒“四人帮”后,上海文艺界的一次聚会,一位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复出。引起了大家的注目。那天在会上,就在我观望之际,身边的几位文友热情地指点我,说是杜宣先生也来了,瞧,就是手握大烟斗的那位。对于杜宣先生的文章,以前读得很多,也看过他写的戏,这次终于见到了,而且终生难忘,在那么多笑声朗语的人丛中,唯有他的一只大烟斗在徐徐地吐着缕缕青烟,显得既有风度又有气派。想不到日后我调进文学报工作,居然在他领导下工作了几年,也时有机会得以亲近他的大烟斗,了解了他现有的烟斗有五十多只,以及每只烟斗的来历及故事。其中有二十多年前费彝民先生相赠的法国制造的水母烟斗,也有十年浩劫时老友黎先耀在燕山山脉的农村中“下放改造”,利用燕山上的木头疙瘩,因地制宜做的烟斗。最使他难忘的是1940年,他们在桂林创立新中国剧社,剧团一天在剧场演出之际,巴鸿捡到了一只又重又难看的水泥做的烟斗,因无人前来领取,便交给杜宣先生用起来……

  久而久之,我终于明白了杜宣先生原来是在收藏那些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在他的办公室里,或是在他的书斋里,在那一闪一闪的红红的艳艳的烟火里,我感受到友情的珍贵、人生的欢娱,以及历史的变迁。杜宣的文学生涯是十分辉煌的,十八九岁留学日本时就创办了文学刊物,鲁迅、郭沫若都是他的作者。他的一生中创作了好多个剧本,还发表不少散文。在人们印象中,是位剧作家、散文家。其实他还是位洒脱、奔放的诗人,写的一手好的旧体诗词,在同辈作家中,无人能出其右。在抗战时,还曾发表了一首讽刺张发奎消极抗日之诗,差点引来杀身之祸。上世纪80年代,中日文化交往频繁,上海文联组织了一批诗人写日本俳句,依我看写得最为到位的是杜宣,而不是那些写现代诗的诗人。我每去拜会杜老时,总会谈到诗,而且一说到诗,他便会站来身来,在书房里踱着方步,手里握着那支吐着缕缕青烟的烟斗。

  以后,当杜宣不在文学报供职,又因他年迈,也就不敢再去他的府上打搅他。而且自从叶露茜女士去世后,他就戒了烟,并曾对一友人伤感地说:“今后我是口衔空烟斗,怅然写诗篇了”。听到此处,我也十分感伤,感伤之余,又突然感觉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杜宣先生那种抽着烟斗的气度了。那种姿态,那种风范不是一般人摆弄烟斗就会形成的。

  听说杜宣先生戒烟后,嘴里时常会衔着一只空空如也的大烟斗,在沉思着什么。一天夜里当我编发他写的那篇悼念菡子的文章“老兵走矣”,很是感动,情不自禁又想起先生,想起那只大烟斗,没有点燃也不可能再去点燃,却有着红红的艳艳的火焰在我的视野中闪烁。

  诗坛老顽童蔡其矫

  金庸的武侠小说中,塑造了个可亲可敬又可笑的老顽童,依我看蔡其矫是中国诗坛上当仁不让的老顽童了。在我所会过面的老诗人中,蔡其矫绝对是一位潇洒、快乐的人了。肩挎一个照相机,身背一个旅行包,天马行空,道骨仙风,活得十分自在。早先,我曾约过老先生的稿子,那时没有手机,挂长途联系,他有两个家,冬来南下福建避寒,夏至北上京城消暑,很难一下子就寻到他,又因为他行踪不定,一会儿去西北玉门关外,一会儿到西南藏北高原,仙鹤道风,总喜欢一个人周游高山大川,向他组稿很难。

  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文学报在浙江江山组织笔会,其间我与几位同仁忙中偷闲去了出没在深山丛中的一条古道,古道悠长、险峻,据说唐朝黄巢起义时为逃避官兵围剿,带领义军从这里经过。人走在古道上,心旷神怡中也有惊吓,山径曲曲弯弯,径边便是峡谷深渊。那时我三十来岁,还算是青年汉子,一路走来已是气喘吁吁。当我听到陪同前来的江山市文联主席谈起也就是在昨天,他们也在这里陪伴老诗人蔡其矫采风,他一个人由省城杭州来到这里。他是专为游览古道而来的,要为他找个伴也遭拒绝,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加之行走在荒山野岭,很让人放心不下的。

  如果说以前对蔡其矫种种传说,只是耳闻的,这次是近乎直观了。不想惊动人家,也不让别人干涉自己,他在江山连一口饭也没吃,一口茶也没喝,一个照相机一个旅行包便顾自周游列国去了。当然与老诗人在2002年在山东青州笔会上相逢,便是直观的认识了。那时我与他都是评委,我是由上海乘火车到山东的,而他是由浙江爱情诗诗人董培伦一路陪同,沿着大运河,乘着小拖轮,览尽运河两岸风光而来的,老诗人当时已经八十岁了,风尘一路,依旧很有精神。晚上我与田永昌陪着他在宾馆的花径上散步,没感到他有半点疲倦的样子,话兴极浓。即使被打成右派一事,他也往事如烟,只是谈自己的乐趣不只是在于诗,而是在于山水之间,每年至少有一半时间充当山野之人。

  四年后,我应福建莆田市文联所邀,参加当地一个规模宏大的艺术节,到会议接待处报到后,我待安排了住宿,便一个人下楼想去观光一下莆田市容,不巧就在宾馆大门口,遇见一位老人拖着一只行李箱从外面走进,我还没来得及相认,那位老人先向我打招呼了,哦!那不是蔡其矫老人吗!莆田的再度相逢,让我明显感到老诗人有点老态了,但骨子里那股豪气还在,当我劝他不要再去当一个探险者走南闯北,应该安度晚年了时,老人笑着告诉我,一个诗人偏居一隅,不去与大自然亲热,是不会写出好诗的。临别前的那天晚上,我去向老人辞行,他合了合拳对我说: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其实,这也正是我在心里送给这位老诗人的祝福。第二天上午,当我离开宾馆乘车驶向机场之际,又看见不远处蔡其矫拖着拉杆包,肩下挎着一个照相机,在不远处被几位女青年簇拥着,谈得十分热闹。青山可以不老,绿水可以长流,但人无法抗拒自然规律,没过两年,我从福建文友那里得知他去世的消息。也可以说他是闭目在旅行途中,从外面回来,在家中稍作调整,又马上准备再外出,突然倒下了,倒下时老人很安详……

  (摘自《我的那些诗友们》,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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