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王震坤
在杭州江洋畈,与杭帮菜博物馆配套的有三座建筑风格相近但细节各异的杭帮餐馆。
如若想抒一己民国之幽思,凭借芳草萋萋的江洋畈做一次时空穿越,最好的去处还是叫做杭州味道的餐厅。这里的每一个包厢都以一位杭州历史名人的史迹与美文来命名和修饰,你走进去,就会感觉走近了那个人、那种风格,甚至那个时代。
其中我顶喜欢的是雨巷厅。推开厚重的民国式深色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烟雨迷蒙的江南——有着超强三维空间感的一整面墙的壁画,一边是青砖黛瓦镂空的粉墙,一边是逼仄的上了排门木板的旧筑,中间一条湿漉漉的石板路,路上是渐行渐远渐模糊的撑着油纸伞的女子背影。铺着白桌布的餐台和明式餐椅,就像摆放在临街的园子里,你品着菜,看墙上的风景,似乎也在品“雨巷”的诗意。更好玩的是这雨巷诗人似乎还能带一拨他的同时代人来看你。
这里的每一只菜都与一位与杭州有过交集的民国文人的品行、文章和流传故事瓜葛着,看冷菜——芳菲四月,荤菜摆成清雅的兰,千张包时蔬叠成静穆的莲,金黄的脆椒雕成欢悦的牡丹再配上苍翠的青瓜皮雕的叶,衬几颗娇艳的红石榴籽,那清新那喧闹,就是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和“笑”(林徽因的两首诗名)。热菜所牵连对应的人物更加热闹,饮冰室主人梁启超好趣味主义,留有名言:“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麻将,只有打麻将可以忘记读书。”“梁氏趣味”就成了最最吸引人眼球的头道热菜了——白色的长方瓷盘内,一本翻开来的“书”,这书用黄瓜批成薄片堆叠成有书脊书眉的立体围边,几乎可以看到册页的页码,书的左页版是白色的滑炒鱼柳,右页版是深色的滑炒羊肉丝。书的周边散落着几只老式的竹背骨面的麻将牌,上有清晰的东西南北中发白条子筒子等标志,那其实是一种好吃的点心,口感比松糕紧实,比粘糕松软。用它中和鱼羊味,方能品出一个“鲜”字来;苦雨斋主人喜淡泊,一款“作人咸鱼”——将一段暴腌的鱼煎烤得有点金黄,再配上一份蒜蓉干煎的豆腐,放在乌木般沉重的黑色平盘里,苦哈哈地隐逸到虚无,却生出一眼眼烟火气,正和了周作人《腌鱼腊肉》中所道的“食贫……不算什么好东西,却也已经够好”;“岳霖鸭丝”出自于金岳霖回忆录中提到用江南水鸭而不是北京白鸭的肉来炒二丝——姜丝炒鸭丝;大闸蟹扒霉苋汁豆腐煲隐喻的是章太炎嗜臭豆腐与夫人汤国梨嗜蟹,美其名曰“天作之合”;而一道“适之徽点”,竹编蒌里齐齐码着干净而家常的塌锅饼,配着精致而平凡的鹌鹑茶叶酱蛋,一点点咸酸的雪里蕻,一碗现磨现煮的豆浆,貌似不相干的东西,里面居然有苏雪林记载过的胡适的早点徽州烤面饼,也有胡夫人江冬秀喜用的雪里蕻和常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叶蛋,还有当年与胡适海誓山盟而胡适后来又辜负她的曹诚英曾经招待过胡适的现磨豆浆,这等于将胡适在精神世界与现实人生中绕不开的新与旧、个人自由与传统伦理、勇敢反叛与怯弱妥协的矛盾,作了一个形象化的揶揄。类似的还有与郁达夫相关的“迟桂元鱼”;与王国维相关的“王氏焖肉”;与康有为相关的“斜阳棹歌”……
将过去的名人留在餐桌上,把过去的时光拉回到餐厅里,这是杭州味道里最绝的味道。在雨巷厅咂品这种味道,应该也算是在品着一点诗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