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清秋时节,物宝天华,一向是国际友人蜂拥到埠的黄金季。今年三陪内容高度简约,陪玩思南路全程。一大清早,从思南路这一头晃到思南路那一头,天堂漫步,花小钱如流水。周公馆的墙篱笆,托文物保护的福,已是思南路仅存之硕果。陪友人晃进公馆,枯立落地长窗前,小院内轩昂的雪松,看多少次,总是叹为观止。友人静静看完,转出门来,反反复复唠叨一句闲话,油漆太差了,那么讲究的房子与院子,啧啧。穿过隔壁的思南公馆,友人闭眼讲不要看,新得刺眼。好看的,倒是一路之上,寂寂走着的思南路老太太们,那么苍秀,娟好,娇弱,文静。友人浩叹,总算看见上海美人了。
吃了阿娘家日渐不堪的头汤黄鱼面,晃到复兴公园后门,张学良的小宅子对面,竟是个席地小菜场,友人拣了两只肥壮百合,五块钱,报纸裹好,打算带上越洋飞机。穿过复兴公园,晃去洁而精,紧腾腾坐满幸福老人家,一张空位都无。友人反倒安慰我,darling没关系,留到下一趟回来,烦侬陪我此地吃早茶。究竟还是在洁而精门口,外卖了颤巍巍肥赤迷人的酱汁肉与狮子头。隔壁科学会堂今夏换了人间,变成俗丽会所,进门一架老旧钢琴,至宝一般,孤零零供在中庭,不好意思,没有忍住,哗哗笑场。一楼长廊真真绝美,不输给倾城之恋的浅水湾长廊。藤椅清咖,一地碧草芳华连天。当时童年,在此消磨的种种旧事,一一浮上朦胧泪眼。
隔夜友人从海外微信来,darling跟侬商量,再过两年,可不可以跟侬合租一房,就住思南路南昌路雁荡路?日日携手同出同入同白相?
之二,清秋之夜,去听友人策办的沙龙钢琴独奏,法国钢琴家Nicolas Stavy,看看微信来的曲目,实在是十分诱惑。当晚高一脚低一脚,穿过王家码头毛家园路一路异味横陈的黯淡黄昏,跌跌撞撞摸索奔去。三角钢琴摆在局促不堪的某会所顶层,暖场萧邦夜曲,竟心烦意乱不成诗篇。曲毕法国人从琴凳上站起来,拧眉伸臂关窗,讲,阿拉宁可热一点,也要静一点。二十八楼之上,深夜里,依然市声鼎沸得无法弹萧邦,真真红尘万丈。左手版之夏康,李斯特之但丁,雷霆万钧,震荡灵魂。沙龙独奏的好处,是听得到钢琴家的私房货色,不必取悦听众,不必考虑票房,真刀真枪,剑剑见血。开演之前,还为场地局促而尴尬难堪的友人,此时此刻满眼放光得意非凡,跟伊并肩而坐,频频四目相对,却彼此激越得不成一字一句。
之三,跟女友去人民公园内的当代艺术馆,看Dior精神展。此地历年做的展,大多不喜,实在是因为这个馆子太过粗疏草率简陋,选的艺术品破碎肮脏小眉小眼。这次去看Dior精神,一半亦是想着看完出来,弯到对面佳家汤包重温一下本埠第一名。结果倒是意外惊喜,那么糟糕的馆子,竟给布成一堂绝美绝幽之展,法兰西的傲娇。蓦然想到,上海人做法兰西的展,总是别有灵犀,特别通透,亦奇怪亦不奇怪。
当然,那日隆重句号,是不可或缺的佳家汤包,女友进门就叫四笼,拦都拦不住,十足女汉子。想想巴黎奥赛确实胜却人民公园艺术馆无数,不过,巴黎没有佳家汤包,亦真真致命硬伤。壹周清欢,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