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来,搬了几次家,每一次搬家前,最费思量的就是那些书该如何安顿,藏书都是一本一本觅来的,跟了主人多年,都有感情了,割舍不下的。
在灯下彻夜地研读新居的平面图,专注和激情不亚于指挥官面对作战图。还备了尺子,按比例东量西量的,时时都在琢磨,哪里还能挤出两三尺宽的空间,多安插一个书橱。
十年前搬家时,用见缝插针法新置办了大大小小16个书橱,藏书显然放不下,有的书橱一格里塞两排书,时间久了,书橱的隔板被压得弯下来,只好每过一年,把隔板翻个面,真是难为我家的书橱了。
客厅看着像阅览室,书房更像了,与喜欢的书相伴左右,随时可以取拿,真有幸福感。读心仪的有期待的书,我喜欢在家里没人的时候读,把窗帘放下来,守着一盏灯读,像躲在深山里,像远在天边。
可是,新的烦恼来了,不断有新淘来书加盟,都堆起来了。原来设想得美,添一本新书,必须去除一本老书,而实际的情况是,对书的癖好是戒不掉的。新书源源不断地添,老书却藏得更好了。实在没法子,只能把有的书藏在单位,有的安顿在小香咕阅读之家。那些明着的,和地下的书橱,累计真不少了。如今一堆堆的书又垒起来,这件事是既快乐又操心的。
我写过一本《亲爱的书橱》,把我珍藏的,喜欢的书按每一个不同的书橱来介绍。写这本书时,费尽心力,其间去美国,还带着书稿飘洋过海。不过这本书和我写的小说不同,到了市场石沉大海了。我并不感到遗憾,作者衡量一本书,在于投入了多少情感,所幸的是,那是有价值的。
买书,藏书是我的天性,也是我的幸运,我从认字起,我的父亲就给我买书刊,我关注的第一本文学书是父母在阅读的《红岩》,当时书名上的字我还识不全,就念成了“红山石”,别人都笑了,而父亲微笑着说:“她聪明,大概的意思并没有错。”后来我陆续阅读了不少书,父亲会查问我书里的情景,我乐于叙述事件,描绘人事,从来不会串起来,也从来没有表达不清的时候,爸爸总是欣喜地倾听着,然后说:“不错。”
其实,父亲在意阅读,是因为他也是爱书人。父亲出生不久我的祖母去世了,他是吃着邻居,亲戚的“百家奶”长大的。我的太爷爷是个举人,酷爱读书,他常把从小失去母亲的孙子带在身边,从而使父亲的阅读始于童年。
我女儿很小的时候,家里实在拥挤,我只得在我的书橱里辟出一格放她的书,把她心爱的书齐整地收藏好,后来家里能容纳新的书橱了,首先给她置办了专属的书橱。
如今她的书橱很满,那里有她读博士的必读书,更有她所痴迷过的书——也是从她的漫长而成功的阅读之旅中获得过灵感,钟情而深有感想的书,那些书仍放在书橱最醒目的地位,一打开书橱便能看见:《胡萝卜须》《小妇人》《城南旧事》《安妮日记》《少年天子》《16岁少女》《受戒》《源氏物语》《红楼梦》《理查三世》。
日子越来越忙了,潜心阅读的时间似乎在缩减。有时想到我辛劳的书橱们,会有一丝不安。那里还有一些书,我至今还未读完。即使是活到老,读到老,世上有那么多好书,如何读得全呢。这其实是爱书人最正常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