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大无神,说的一定是牛。在泯沟边吃草,牛犊就在它的身边,它会突然抬起头寻望许久,“哞、哞”叫几声,等到牛犊有了回应或者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它才低下头,用下颚勾一勾牛犊,闻闻它的气味,然后继续吃草;在耕田犁地中,耕田郎的呵斥声会让它扭过头,那鞭子已经高高举起了它竟然没有看到,一定是鞭子打在它身上后,它才会因为疼痛而快跑几步。
牛眼大且明亮,那又黑又粗的睫毛密密地长在它的眼睑上,连吸血的羊毛苍蝇,也时常落在它长长的睫毛上。牛的眼睛里总是水汪汪的,像是噙满了眼泪,这样的眼睛,在和人对视的一刻,让人茫然而怜悯,只能凭着想象读出它的哀怨和劳苦,也同时让人感到纳闷和疑惑,这样明亮的眼睛,怎么就看不清近旁看不到远处呢?
是的,这是一个秘密,这是一个只有放牛郎耕田郎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牛的眼睛,是被自己蒙住的!它那浓浓密密的睫毛,像一道“帘子”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当所有物体和景象从这道“帘子”里透过来以后,映在它眼睛里的物体和景象都是变形的。门缝里看人会把人看成扁的,这是人的经验。牛从这道“帘子”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虚高和放大的,因此驾驭自己耕田犁地的人,会变得无限的高大伟岸,让它感到威严和恐惧。
牛因为自己的睫毛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让它变成了无怨无悔的劳作者,它不会反抗,吃的是草,干的是任何动物都无法承受的重活。对于这样的命运安排,牛自己全然不知,它一生看不到真实的世界,因此也无法感受真实的自我;它生活在盲目和晕头转向中,全部的日子,就是吃草、拉犁和繁衍后代。
因此,保护牛的睫毛,守住这个维持牛听凭驾驭、专注劳作的底线,是放牛郎耕田郎最重要的责任。拔牛眼睫毛的孩童,会被打个半死,而深秋里的烧荒时节,恰是放牛郎耕田郎最担心最害怕的日子。红色的火焰不一定是牛最喜欢的颜色,但这是田野里很少见到的色彩,牛和所有的动物一样,对鲜艳的色彩特别敏感,也有本能的喜悦,它会驻足凝望,会走近了把头凑上去,用鼻子拱一拱稻草或者枯草秆,闻闻火的味道,就在这一瞬间,它的睫毛被火烧掉了!
没有被火烧灼后疼痛的感觉,一个新奇的世界顷刻间出现在了牛的眼前:几只羊在田埂旁吃草,鸭子在嘎嘎嘎的叫声里欢块地啄食着,那群经常落在它背上的麻雀,一会儿翻飞在天空里,一会儿飘落在田地间……牛这样昂着头张望着。动物智商的高低,一定是它自己与一个参照比较后,对结论的反应程度!“哞——!”牛的叫声撕心裂肺,它的呼吸急促起来,当这个耕田郎提着鞭子赶来的时候,牛看到的人已经变得异常渺小,它猛然拉豁了串在自己鼻孔里的绳子,开始狂奔起来。
牛疯了,它在踩踏一切,它在冲撞一切!
而等待一头疯牛的,是一柄断它喉管的片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