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有形,人物有貌。山川之性本清朗、形本清晰,明暗变化,在显明里呈现万般风姿。人为天地万物之最具灵性者,为万物灵性之首长。固人最无形:淳朴智善之人,聪明绝顶之人,猥琐丑陋之人,天真无邪之人,深不可测之人……人性人形皆转化,不以物理来衡量,不以方圆去界定,所谓描摹之辞、形容之状,为一时言一刻态,有影像定格之意。况言辞之说,泛于通常意会,影像之体,流于一时实录。人,既为形而下的存在,又为形而上的存在。人与山川比,其形并非相对恒定,画山川者相对易,画人物者相对难。
若要描摹人,描摹者记录者,皆非全描摹全记录。司马迁不能描项羽之全,罗贯中不能摹鲁智深之全,曹雪芹不能记贾府之全,莎士比亚不能录人间之全。况,二十世纪以来,社会愈加广大,信息愈加密集,人们愈加繁忙,于是,人们对自身和社会的观照、审查、评判、思考,更多地择用了一种简捷、传神、深刻、有趣、写意式的形式——漫画。
漫画是用简省笔墨、简约理论、简捷路径,对社会风尚与时尚,画出简明至深的是非观。或一幅,或几幅,或系列,不拘一格。路边风景,街头摊贩,市井里弄,会议文章,官场作风,人情风尚等“浮世绘”或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皆可入画,皆可借助联想、滑稽模仿,皆可荒诞歪曲、夸张,以达对社会的沉重叙事发人深省、对风尚的幽默叙写含泪微笑、对时弊的辛辣批判一刀见血之效。张乐平之《三毛流浪记》,借三毛展示那个时代,本杰明之《记得》,用一个男孩的“失去”与“追求”描摹新时代的背影。而医生出身的韦尔乔一幅戴着上吊绳跟情人吻别的漫画,是对尖锐对立的爱情(生)和自杀(死)矛盾的描述,堪称新时期人的一种生存状态的典型描摹,最具黑色幽默。漫画实在是“小人物的大历史”。
古人云: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人物漫画作者握短笔而挥长锋,见方寸展世间人情,其精髓在于用简练的笔法,通过夸张、比喻、幽默、讽刺或歌颂的手法,直指描写对象本质。它名为漫画,实则取人之最有特征最具传神之本质,为其人其事树碑立传,达到与碑传成正比例或反比例的鲜明效果。寓意与象征,讽刺与幽默,揭示与警醒,则在人物漫画里得到如鱼得水的表现。人物写意漫画是艺术的夸张,是夸张的艺术,亦藏文学与社会的内涵,它的生命花期可经历漫长岁月并任其摧残、磨砺。
岁月虽逝,璀璨夺目的漫画生命长盛。
茫然、平滞里,漫画勾连的是人之激情,刺亮的是人之感官神经;平庸、无为里,漫画呵护的是人之生动,催生的是人之创造;刻板、停滞时,漫画启发的是人之思考,开通的是人之想象;沉沦、附庸之际,漫画追问的是人之良知,赋予的是人之高尚品格……
人物写意漫画里,个人适可张大嘴少条腿,大嘴空空好去贫,少腿要帮照样行;医生适可向母亲要红包,不然手术刀片总哆嗦;法官适可后脑长眼,其眼可窥恶少色,其眼可觅恶人贿;官员适可无鼻,其鼻藏腋下,不闻农药之剧毒,不嗅地沟油之污臭;学生书包适可只装一只机,其机聊天玩游戏,作业论文也作弊;老人适可马路横着睡,一旁跌撞争论正酣激;漫画里,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
漫画,是秦宫方镜,人照之能见其胆张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