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丘比丘很远，南美洲对大部分旅行者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跟着导游走。高原的风景很美，传统市场铺天盖地的手工艺品，穿着民族服装的老人是可以提供摄影的，当然要收费。小羊驼是可以抚摸和抱在怀里的，当然也要收费，到处充满了商业气息，后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动物农庄，其实就是当地人的小村子，圈养了一些动物，供游客观赏。

　　动物们蔫蔫的，鹦鹉毛色憔悴，羊驼有些脏，为了让游客看到一只年轻羊驼吐口水的绝活，农庄的青年蓄意激怒它，它果然生气，奋力把头从铁丝网的空隙里伸出来，非常用力地吐了一口口水，像一个人在发泄愤怒。

　　农庄里还有老鹰，巨大的铁丝网笼罩起一小片空地，网笼里有高起的土坡，还有一条水沟，水沟上有小桥，另一面砌了一堵水泥墙，用白粉刷过，墙上有鹰的图腾装饰，农庄里的年轻人驱赶黑鹰，让他们从土坡上飞下，最后落在水泥墙上，张开翅膀与游客合影。

　　黑鹰翅膀巨大，从土坡滑翔而下，如同一片乌云，几乎不用拍动翅膀，狭窄的铁笼限制了它们的行动，我们走进铁笼的时候，正遇上那只在水泥墙上站立许久的老鹰被赶下来——它一直都不愿意打开翅膀配合游客的照相。

　　导游告诉我们，那是安第斯神鹰，印加帝国的守护神，这一只是农庄里最老的神鹰，已经六十岁了。

　　六十岁的神鹰落地，它没办法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起飞，它在大呼小叫的游客当中拖着巨大的翅膀，蹒跚地走回土坡上的巢穴。

　　我从没见过老鹰走路，不能在宽广天空中飞行的它显得笨拙而可笑，游客们举起相机追拍它，但它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缓慢地走过肮脏的泥地，走过水沟上的小桥，桥那边有一只白色的兔子，我问那是它的食物吗？导游说不是，安第斯神鹰是秃鹫的一种，它们只吃动物的尸体。

　　“那它们是朋友吗？”有人提问。

　　说话的时候，那只六十岁的神鹰已经走过白兔的身边，依旧目不斜视。

　　不，它们不是朋友。

　　它艰难地爬上土坡，背影简直有些可笑。在土坡顶上，农庄里的年轻人赶出另一只更年轻一些的神鹰，它展开翅膀，只一瞬就落到笼子尽头的水泥墙上，配合地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上去和它拍照。

　　回到酒店我查了维基百科，正如导游所说的，安第斯神鹰曾是印加帝国是象征，至今能够在古迹里找到它们的图腾，但由于过量捕杀，近年来已经濒临灭绝，只有在动物园和被圈养的地方才能看到它们。

　　它们还是这世上最长寿的鸟，可以活到一百岁。

　　那只六十岁的神鹰走回土坡时在想什么呢？很多年前它应该自由过，在高原的天空中伸展长翅，御风而行，俯瞰苍茫大地，矜持而高贵。它知不知道，有一天它会被关进一个肮脏而狭窄的铁笼里，为取悦来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它可以活到一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