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小周的交往中,我深深地感到,这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民公仆,平凡得就像广场上的绿草,却令人难以忘怀。
草地碧绿灯明亮
小周是我们公司下属厂的一位新疆回沪干部,与我相识后成了朋友。他在新疆当过中学校长,人品好,有魄力,文字能力强,爱好弹钢琴。后来,因为一些人事上的纠葛,小周听从我的意见,考上了区的公务员,又调动到人民广场办公室工作。
我对企业管理比较熟悉,是高级经济师,受小周邀请,经常来人民广场办公室或者附近咖啡店、茶室,与他交换管理工作心得。
广场鸽在碧绿的草地上空飞翔,成群的孩子在绿色地毯上给雪白的鸽子喂金黄的玉米。可是有谁知道,小周曾为草地到冬天要变黄而焦虑。
他有一次问我,是否认识绿化草地的专家?他要为草地四季常青寻找能人。我们寻寻觅觅,最后,他找到了三位学农林的北京大学生,放言有能耐使草地终年常绿。小周就在广场鸽常落脚的一片草地的边缘,划一角给大学生试验新草种。试验成功,再扩大播种到全部广场草地。
有一天,小周兴奋地告诉我:“副市长在一次会议上表扬我们,说人民广场绿化出色,可以去‘取经’。市政府要使上海天更蓝、水更清,我没有贡献;使上海地更绿,我出了一点点力,为上海市民收获了一片绿地。”
北京来的大学生成了名,办了公司,发了财,要“答谢”小周。小周坚决谢绝他们的“好意”。小周对我说:“拿回扣就是贪污,我不伸手;我鼓励他们为绿化上海作出新贡献。”他没有玷污广场的绿草。他就是广场的绿草。
人民广场的路灯虽然明亮,但二百多只草坪灯到晚上几乎依然漆黑。小周对我说过,这是前几任管理者学习法国庭院风格造成的。草坪灯的灯罩是用铁皮做的,漆了黄色,只在灯罩下露出一丝光线。现在,在少数高架桥下面依然能看到这种戴黄帽子的草坪灯。当然,这种风格,在白天绿草中有嫩黄,是漂亮的。晚上,几乎成了“瞎子”。在法式的私家小花园中,有一丝亮光就可以了;可是在偌大的人民广场,就显得太暗淡了。有一天,我去小周家欣赏他弹钢琴,休息时他又对我讲起草坪灯改造的问题。他说:“灯罩轻轻一旋转,就可以轻易拿走里面的环形日光灯。个别贪小的市民家中日光灯坏了,就摸黑到草坪内顺手牵羊。值班的纠察则难以发现、阻止。”
于是,我协助小周找到一个工厂,将“黄铁帽子”摘掉,改成ABS塑料帽子,乳白色的。白天,绿白相间,不刺眼,也漂亮;晚上,ABS塑料半透明,为绿地增添上温柔的亮色。灯罩内有螺丝拧紧,要“牵羊”也不可能了。夜间巡逻的纠察说,草坪灯有点亮光,我们巡查工作方便一点了。
小周最关心并倾注大量心血的是广场的安全、安宁。在节日,他有时守在办公室聚精会神察看荧屏,关注人群中有没有拥挤的异常动静;有时精神抖擞在现场指挥纠察,疏导人流。直到人散场空,才放下悬着的心,骑着“老坦克”回家。
小周偶尔也会给我讲些纠察保安工作的所谓“内幕消息”。当年,克林顿参观上海博物馆离去后,许多警卫撤走了。克林顿的女儿未一起走,还在兴致勃勃观看中国的国宝。小周和一些纠察,仍旧在外线继续坚守着岗位,他与普通的纠察没有任何区别。他清楚,保护国外友人安全,就是保卫上海人民的尊严。
“他是个布尔什维克”
然而不幸的是,小周被确诊患了鼻咽癌,住院诊疗后还要进行三个月放疗、化疗。这三个月中,他依然天天上班,只是中午增加一小时午睡。我多次去医院看望他,多次劝他放疗、化疗期间不要上班。我对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病痊愈了,还能工作好多年。”他却说:“人在家里,心在广场,不利养病。索性人在单位,心安定了,反而有利养病。”他爱人、儿子都苦苦劝导,他还是固执己见。
放疗化疗期间,他在龙华医院看中医调理。去龙华医院再回到人民广场要半天,他为了节约时间,换到石门一路中医门诊部就诊。他说:“路近点,骑自行车去方便,时间省了。”
我认识的一个人民广场老员工悄悄对我说:“周处长是个布尔什维克。”这话的意思,可能只有上一辈人能理解了。
小周的敬业,还体现在一件未竟之业上。他曾经详细告诉我,为了管理好人民广场,他如何一家一户协调好广场所在地和周边各单位的关系。而且他研究人民广场的历史,精心策划了《上海人民广场》,一本地方志书。他知道我编写过工厂和公司的志书,与我交流过如何组织写志。我开玩笑说:“得志不写志,写志不得志。你怎么得志也写志?”他说:“我管理广场,要了解历史、把握现在、展望未来。策划写志。是了解人民广场的历史和现状。”
没有几个月,小周送了我一本《上海人民广场》。该书搜集三百多幅照片,邀请各方人士写了字字有来历的百篇短文,将广场的历史沿革、当今盛况尽收在册。他在赠书给我时说:他还在搜集全世界各大广场的资料,供市领导规划进一步美化、绿化、现代化、个性化人民广场作参考。
可惜,一株草枯萎了,一盏灯熄灭了,一个士兵倒下了。小周永远离开了人民广场。我从花圃精选了十支白色“白掌”,敬献在比我年轻得多的小周遗像前,表达我的尊敬和哀痛。
小周走了。但是,人民广场的绿草仍在,这就是小周还活着。
我爱上海人的宠儿人民广场,更留恋人民广场的绿草,特别在冬至、清明那些使人伤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