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响起敲门声
如今我还珍藏着一副手工刻制的竹板麻将牌。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由部队转业到地方,在单位临时负责专案组的工作。专案组监管着七八个专政对象,白天监督劳动改造,晚上关“牛棚”有专人看管,不许与家人和其他人接触,以防串供。有天晚上轮到我值班时,看到叫魏木匠的专政对象独坐墙角垂泪,情绪很低落。以交代问题为借口,我将魏木匠带到办公室,问他有什么愁肠事?魏木匠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他母亲本来体弱多病,他关进“牛棚”一个多月没回过家,担心母亲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一时心酸故而垂泪。
魏木匠的情况我了解过,解放前在旧部队只是个文职副连级教官,其实根本没做啥坏事,再说思母心切也是一片孝心,于是我给了假让他回家去看母亲。天亮前魏木匠回到专案组,感激涕零地对我说:“你对我的好处,以后我一定会报答。”
不久我被抽调支援大山深处的“三线”工厂,临走时留下一份对魏木匠审查结果的报告,建议解除对魏木匠的专政,过后对魏木匠的事也就没再往心上去。在“三线”厂分了住房,回城里搬家的那天晚上,夜深了,我和妻还在屋里收拾东西,忽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门,我和妻对视互问:“都半夜了,谁敲门?会有啥事?”我打开门,借着屋里射出的灯光,看清敲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没等我说话,中年妇女轻声说:“你是张组长吧,老魏要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在山里有用。”说完把手里拿的一个布袋塞到我手里,二话没说转过身匆匆走了。回屋打开布袋,看着里面手工刻制的竹板麻将牌,我愣住了,魏木匠为啥要送给我副麻将牌呢?妻望着麻将牌更是瞠目结舌,呐呐地自语道:“魏木匠该不会是要害我们吧?”我安慰妻说:“我了解魏木匠的为人,他不会平白无故害我们的。”妻嘀咕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没说什么,将麻将牌塞进装鞋的木箱带到新家去了。
偷打麻将起风波
有天晚上妻去上夜班,几个战友在我家聊天,有战友叹息道:“啥文化活动都没有,生活过得太乏味了,要是有副麻将打该有多好。”听战友这一说,我想起了塞在木箱里的竹板麻将牌,对大家说:“我家里有副麻将牌,咱们就过回打麻将的瘾吧。”说完从木箱里找出了竹板麻将牌。战友们看着我提起布袋将麻将牌倒在饭桌上,一个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一副麻将牌,不要说制作打磨,光在每张牌上刻字,正刀侧刀,要费多少功夫啊!”我亦惊叹:“魏木匠一个被专政的对象,这副麻将牌他是怎么刻制出来的呢?”
严严实实拉上窗帘,几人围坐在饭桌四周,悄没声儿打着麻将,赢者抽支烟,输者脸上贴绺纸条。乐得有这么个机会,玩起来竟忘记了时间,妻下夜班回家,进门被烟雾呛得咳嗽了几声,再看我们每个人脸上贴满了纸条,“扑哧”笑了一声,望见桌上的麻将牌,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嘟嘟念念地说:“你们聚在一起打麻将,就不怕别人说什么吗?”我也知道打麻将是不妥之举,送走战友后,收起麻将牌还塞到木箱里去了。
过了没多久,我和战友们晚上实在闲得无聊,等妻上夜班时,几人相约到家里来打麻将,我翻箱倒柜却再也找不见麻将牌了。等妻下班回家,我问她把麻将牌弄到哪里去了?妻满不在乎地说:“我放煤炉里烧了。”我喟然道:“你把麻将牌烧了,以后见了魏木匠,让我咋给人家说呢?”妻无所谓地说:“魏木匠真要问,你就说让我烧了。”
时隔一年,魏木匠妻子给我寄来一封信,告诉了魏木匠去世的噩耗,信中说,魏木匠临咽气前,给她和孩子留下一句话:“张组长是好人,你们不要忘了他。”我把信给妻看了,妻眼睛酸酸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我嗔怪她:“魏木匠留下的唯一纪念品,还让你给烧了。”妻没吭声,进里屋翻腾了一阵,出来把一个布袋给我,佯嗔反诘道:“你真以为我就那么傻吗?”我打开布袋,望着魏木匠亲手刻制的竹板麻将牌,思潮翻滚,不禁脱口喊了一声:“老魏,你留给我的麻将牌没烧!”
我请木工做了个精致的木盒,将竹板麻将牌装里面珍藏起来了。竹板麻将牌虽然不值得用金钱来衡量,但留下的思念是无尽的。